小公司，大使命

採訪／潘曉玫

不速之客

春寒料峭，大雨滂沱，公司門口出現一位不速之客。這人約莫五十多歲，人高馬大，用個大黑垃圾袋遮雨，另一個大黑垃圾袋包裹隨身物品，一身雨漬，顯得十分狼狽。在人人開車的南加州，他從大老遠的公車站走來，要不是身上簡單的衣物還算整潔，就讓人懷疑是流浪漢了。

馬泰歐（化名）說明來意，他有相關產業經驗，是來求職的。他誠實地說明自己剛剛假釋出獄，還住在中途之家，已花了好幾個月找工作。他已經在獄中重生得救，悔過自新，現在一無所有，只求最低工資，請老闆給個機會，他一定會好好表現，讓老闆永不後悔。

如果你是老闆，會怎麼做？

既然在假釋中，先拒絕再說？還是暫不回絕，多經幾番思量？

牧者心腸

陳信言長老約十年前收購了這家塑膠零組件公司，屬於中小型製造業，有二十多名員工。生產線員工一般學歷較低，在社會底層艱難度日，毒癮、家庭破碎、財務困難等問題十分常見。經營企業時，陳信言心中常常想起馬可福音6章裡所說：

「耶穌見有許多的人，就憐憫他們，因為他們如同羊沒有牧人一般⋯⋯耶穌（對門徒）說：你們給他們吃罷！」

與夫人文菊一同禱告後，他決定試用馬泰歐。一方面，南加州房租節節上漲， 基層員工漸漸搬離至外州，時常造成人力青黃不接，確實需要多雙手的生產力；另一方面，馬泰歐既稱已經重生得救，陳信言與夫人都覺得應當給他一個機會。

就這樣，陳信言不僅雇用馬泰歐，還讓他在上工前就預支薪水，好買部腳踏車，可以騎車往返公車站；准他的假，讓他能定期與假釋官會面，參與中途之家的各種訓練課程。

▲假釋中的馬泰歐前來求職，老闆陳信言該如何決定？按常理，或是憑信心？

為員工禱告

馬泰歐上工後，公司才得知他的前科是性侵未成年人。在執法嚴峻的南加州，馬泰歐戴著電子腳鐐，以便假釋官追查行蹤；他的姓名照片，也登錄在性侵犯名單上。

雖然馬泰歐工作勤奮，表現良好，但生產線上大部分是女工。她們得知馬泰歐的「過去」後花容失色，紛紛表示非常害怕，不願與他共事。

如果你是老闆，會怎麼做？

保護大部分員工，解雇令人害怕的性侵犯？還是盡力溝通，加強管理，讓他能繼續留任？

馬泰歐在陳信言的陪同下，很誠懇、清楚地向其他員工說明自己的犯行，也把假釋官的聯絡方式公諸於眾，讓大家都能打電話詢問詳情。原來，他在年輕氣盛時與繼女一同服用毒品，兩人在藥物影響下鑄成大錯。雖然繼女當時自願，但因為尚未成年，馬泰歐依然被重判服刑。

得到員工的諒解後，陳信言把馬泰歐安排在早班，女工最少的時段，也由男性主管督導；除此之外，他也特別關注馬泰歐與其他工人間的互動。馬泰歐生性開朗，愛跟同事談天說笑，陳信言發現他與一位單親媽媽感情越來越好，親自與馬泰歐單獨談話，也請夫人與女員工單獨談話，希望他們能夠保持距離。因為這位單親媽媽有未成年子女，而馬泰歐的假釋條件中，包含不能與未成年人接觸。

陳信言早年在芝加哥任職的公司，總經理是一位敬虔的基督徒。兩人共事八年間，每日清晨都在上班前花半小時為公司祈禱。他一直不能忘記，這位總經理天天為工人安全、不受傷禱告，八年間，業務拓展了四五倍。效法總經理的榜樣，身為公司大家長的陳信言也常常為馬泰歐及其他工人祈禱，願上帝親自看顧保守他們每一位。

上帝的鳳梨園

馬泰歐終於結訓，從中途之家畢業了！

這本是件喜事，實際上卻困難重重。依照規矩，馬泰歐不能在靠近學校、公園等未成年人聚集的地方居住或逗留，在公司通勤範圍內，只剩下少數租金較高的地區，依他的薪水，根本無法負擔，於是央求加薪。

又有一天，馬泰歐聽同事說起某家餐廳好吃，繞過去嚐鮮，沒想到誤闖禁區， 違反假釋條例。

如果你是老闆，會怎麼做？

三聲長歎，覺得已經對得起上帝，就讓他自求多福吧！還是，陪他再多走一里路？

公司是營利事業，並非慈善事業，陳信言在做人事決策時，向來是依照優良經營管理之道（good business practice），雖然關懷員工，予人方便，但也力求賞罰分明，並不作濫好人。因為若不善管理員工，影響企業獲利，反而會使所有員工受虧損。權衡馬泰歐的工作績效、態度後，陳信言決定為他加薪，好負擔房租，也與律師商議，幫助他再一次度過難關。

陳信言過去參加培基教育學院的真善美講座，聽到鳳梨園的見證。有位宣教士在叢林裡開墾了一片鳳梨園，種植照顧非常辛苦。三年後，鳳梨終於成熟，卻一顆顆被當地居民偷走。宣教士用盡自己的一切辦法，包括跟鄰舍、鄉人講道理，恐嚇他們不再提供物資藥品，甚至養條大狼狗看管園子，通通不管用。

最後，宣教士終於想開了，決定把鳳梨園完全獻給上帝。居民覺得奇怪，問他怎麼不生氣了，他說：「我已經把鳳梨園送給上帝了！」他們大吃一驚，哀求他把鳳梨園向上帝要回來。原來，他們最近偷了鳳梨後，打不到獵物，釣不到魚，小孩生病，做甚麼都不順利。自此，當地信主的人越來越多，事工進展也突飛猛進。

陳信言在講座中下定決心，把事業完全獻給上帝。在追求獲利、遵循優良經營管理之道的同時，更不敢忘記，他的公司，實在是上帝的「鳳梨園」。

▲陳信言將自己經營的事業獻上，成為上帝的「鳳梨園」。

職場即工場

馬泰歐在生產線上得心應手，學得又快又好，更難得的是，他一點也不藏私，凡他所會的技術，一律大方地教給其他工人，主要是擔心無意間觸犯嚴格的假釋條例，隨時又給關回監獄後手藝失傳。為了報答老闆陳信言知遇之恩，馬泰歐立定目標，要把所有的工人都訓練好，就算自己不在，生產線也能照常運作。

受新冠病毒影響，公司裡一位非常有經驗的老技師好幾個月不敢上工，若不是馬泰歐接手，沒人能取代他的位置，訂單勢必無法準時出貨，大大影響生意。現在，不僅沒人怕馬泰歐，他還是全公司最受歡迎的員工。他笑口常開，勤勞認真，最常穿的衣服印著大紅十字架，上頭說：「現在活著的不再是我。」

兩年多以來，馬泰歐為公司盡心竭力，解決不少難題，陳信言打從心底認為，他真是上帝派來的天使。

陳信言過往參與許多外展事工，在中國及東亞宣教，教授創業、職場宣教等課程。近幾年來，深感上帝給的負擔是身邊的人，便在工作範圍內檢視，自己在上帝面前是否完全？是否服事好、照顧好上帝所託付的工人？

陳信言深入認識工人，與他們建立關係，發現單單幫助他們解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宛如只給他們魚吃，最終，還是得教他們怎樣釣魚。除非耶穌在他們的生命中，類似問題只會不斷重演。於是他奉獻車馬費，請了熟識的牧師，每週到公司與員工一起讀經禱告。牧師和團隊成員與員工族裔相同，可以家鄉母語對話，聚會時間訂在早晚班交接時，員工若願意晚走或早到一點，就可以參與聚會。

馬泰歐自從出獄，曾拜訪的教會中已經有五所在得知他的背景後，規勸他離開，這個小小的團契就是他惟一的教會。員工團契還有一位受益者，在真理光照下，去了戒毒中心，不僅承認自己的毒癮，也願意戒斷。

小公司，大使命

陳信言長老起先並非刻意規劃以大使命為公司的目標，只是單純看到上帝的愛，願意用自己的資源及地位來愛這些工人。以愛為目標，恰巧藉公司成就了大使命；而員工感受到老闆真誠的關懷，向心力更強，也更加忠心。當然，並不是因著有這樣的服事就一定結局圓滿，也有員工吸毒、徇私、與屬下發生婚外情，至終自動離職或被解雇。華人聰明勤奮，在世界各個角落經營中小企業，不同企業服務的對象不同、階段不同、感動不同，呼召與負擔也不一樣。不過，無論公司大小，都是能彰顯上帝大能及大愛的器皿，在忠心小事之際， 也為上帝成就了大事。

對於還不知從何著手的業主，陳信言鼓勵先將事業完完全全獻上，為上帝的「鳳梨園」，常常為員工禱告。因為企業經營需要太多天時地利人和，只有上帝能夠掌管。對於已經同在這條路上的業主，陳長老分享列王紀所載，上帝「在以色列人中為自己留下七千人，是未曾向巴力屈膝的」。基督徒企業家在這條道路上並不孤單，願以此相勵共勉。

延伸閱讀與相關資源

Marketplace Chaplains （https://mchapusa.com/），如同軍中的軍牧、醫院的院牧， Marketplace Chaplains 的職場牧者關懷員工及眷屬，提供多種語言服務，價位合理，美國中小企業業主可參考。

國際真愛家庭協會（ http://www.familykeeperss.org/）真愛的家庭職場事工裝備教會信徒在今日家庭與職場的挑戰中，活出美好的見證。

〈神是最大的老闆〉，《神國》雜誌37期人才單元。

〈忠心良善，僕人心態〉，《真愛》雜誌71 期。

陳信言博士出生臺灣高雄，美國愛俄華州工業技術博士，現居南加州，經營進出口及塑膠工業等企業。熱心服事並曾任教會長老，負責主日學教育事工多年，為美國真愛家庭協會職場與家庭事工負責人。

潘曉玫，來自臺灣，會計師，現任職於南加州電力業的法律法規部門，也擔任學區法律政策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