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期

聖殿之外的神

譯/林敏雯

韋氏字典將「褻瀆神聖」(profanity)譯成:粗鄙或不敬的言語或行為;將「褻瀆的」(profane)譯成:一、不神聖或與宗教無關,就是世俗的,二、因為沒有自潔或沾染污穢而不聖潔,三、對神聖的事物粗鄙不敬,簡單來說,就是污辱神。


當我提出這個字眼時,會使人立刻聯想到電視上被消音的那些髒話;那些在道貌岸然的人面前說不出口的辭彙。聖經英王欽定版(King James Version)明言禁止「褻瀆」神的名,所以這個詞一般是指粗俗的言語。然而「褻瀆」這個字,來自拉丁文pro fano ,意思是被屏除於聖殿之外。

何以是「聖殿之外的神」?


讓我們先來看第一個定義:不神聖或與宗教無關。值得注意的是,人總有一種無可抗拒的傾向,要區隔神聖世界和所謂「褻瀆」的世俗世界。


舉幾個顯而易見的例子吧!我們都聽過「主日基督徒」這個詞,專指那些只在禮拜天或其他基督徒面前才表現得像基督徒的人。若是他們出現在別的場合,你可能分辨不出誰是基督徒。


但是在我們心裡浮現哪些人是主日基督徒而嗤之以鼻之前,何不先反省自己?我和大家一樣,確實曾在某個階段犯過將「生活聖俗二元化」的毛病。下個月要交的報告:世俗。禮拜二的查經:神聖。通勤:世俗。早晨十五分鐘的靈修:神聖。


然而保羅在歌羅西書三章17節裡,給了我們這個命令:「無論做什麼,或說話或行事,都要奉主耶穌的名,藉著祂感謝父神。」


「無論做什麼」,好嚇人的命令。我們可以指控主日基督徒偽善,但只要細察任何一個「敬虔的基督徒」,就可發現他也無法活出這個標準。讓我們捫心自問:我真的凡事都記得神嗎?申命記六章6至9節,神曉諭以色列民:「我今日所吩咐你的話,都要記在心上。也要殷勤教訓你的兒女,無論你坐在家裡,行在路上,躺下,起來,都要談論。也要繫在手上為記號,戴在額上為經文。又要寫在你房屋的門框上,並你的城門上。」我們是否活出了這個標準呢?


在某些方面,聖俗二元化再自然也不過。舊約聖經裡,神聖與世俗的區隔是實在的。幔子將至聖所與聖殿其他處所分開。大祭司一年一次進入至聖所,身上要綁著鈴噹和一條繩子,以防萬一在神面前被擊斃,鈴噹不再響了,外面的祭司就以繩子將他的屍體拖出去。


還有,耶穌氣絕身亡的那一刻,聖殿的幔子從上至下裂開。耶穌基督正是關鍵所在。絕大部分的歷史中,神彰顯自己為全然聖潔,聖殿幔子裂開之際,打破了神聖與世俗的疆界;基督,正是徹底駁斥聖俗二元化的人。


現在請自我省察。或許你全神貫注。或許你覺得無趣。在這片刻,請想想那位永在的神也曾像你一樣坐在那兒。或搓搓手,或玩弄拇指。感覺一下你的氣息。那位即是神聖本質的神,那位曾以神奇的方式,將生命氣息吹入第一個人的神,也曾如你我一般吞吐氣息。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還有什麼是不聖潔的?「道」,「自有永有」的神太聖潔了,致使以色列民不敢靠近西乃山,烏撒伸手扶住神聖約櫃不得不死,甚至祂的名無法被讀寫。然而祂卻有十根手指、十根腳趾,曾在地上行走,經歷高興、歡欣、喜樂、沮喪、失望、孤獨和背叛。


古瑞克(Guerric of Igny)寫道:「你想一睹神的卑微嗎?往馬槽一探,祂躺在那裡。這實在是我們的神。望著嬰孩,我驚覺祂是曾說『不是我造萬物充滿天地嗎?』的那位。我看見襁褓中的嬰兒,可是那位曾披戴無法接近的榮光?聽!祂哭了。這可是那位曾震動諸天,使天使翅膀低垂者?是的。但祂倒空自己,為要充滿我們。」(註1)

神愛聖殿之外的人


透過基督,我們也看見神對那些所謂「不潔或玷污」之人的愛。聖經裡有許多例子:基督和井邊的撒馬利亞婦人,基督和撒該。當法利賽人質問耶穌的門徒:「你們的先生為什麼和稅吏並『罪人』一同吃飯呢?」(馬太福音9:11)有趣的是,這些無法進入聖殿的不潔之人,正是基督花最多時間相處的人。按摩西律法,這群身體殘疾的癱子、瘸子、瞎子,或染大痲瘋的,全不能進入聖殿。他們往往在聖殿外乞求一點施捨。他們的的確確是「褻瀆」,的的確確是 pro fano,「不准進入聖殿」。


讓我們翻開約翰福音第九章。想像這個場景:耶穌帶著門徒行經耶路撒冷。門徒提出問題,祂以故事來回答。他們走過一個生來瞎眼的乞丐身邊,其中一個門徒指著乞丐問:「拉比,是誰犯了罪?是這人呢,是他父母呢?」


乞丐早已習慣人們的議論,無視於他的存在;乞丐早已習慣人們施捨時無聲的懷疑,到底是他還是他的父母做了什麼,使他遭受天譴,以致不得進入聖殿,與其他人一起敬拜?


耶穌望進那人呆滯的眼光,說:「都不是,他生來就瞎眼是為了顯出神的作為。」門徒如往常一樣困惑,乞丐更是如此—神的作為?彰顯在他身上?乞丐這輩子都是神震怒的表徵,象徵神對惡人的懲罰,象徵神不容許不潔進入聖殿。耶穌接著吐唾沫在地上和成泥,抹在乞丐的眼睛上,還吩咐他往西羅亞池子裡洗乾淨。乞丐遵照指示,甚至沒有看見醫治他的人,便恢復了視力。


當然,這引起一陣騷動,人們對所發生的事感到非常驚異,最後乞丐來到法利賽人面前(他們經常為了耶穌與不潔之人為伍而感到為難)。法利賽人盤問乞丐,已有數小時之久,直到乞丐或出於譏諷,或出於天真,疾呼:「我已經告訴你們了,為什麼還要再聽一次?難道你們也想成為祂的門徒?」


法利賽人回答:「你全然生在罪孽中,竟敢教訓我們!」便趕他出去。即使乞丐得以痊癒,他們仍視他為棄民,視他為「全然生在罪孽中」之人。他再度成了社會的邊緣人,垂頭喪氣地走著,納悶為什麼他必須承受神的咒詛。


接著,我每次都被這段描述所震憾,當耶穌得知他們把乞丐「趕出去」,便去尋找他,繞了路才找到他。在所有的問答和來回奔走之後,在乞丐被質詢和趕出去之後,他們單獨相會。倆人在街上相互走近,乞丐大略猜得出這位向他走來的陌生人是誰,即使他從未見過。


耶穌問:「你信神的兒子嗎?」


不知怎的,這人已經知道他即將得到問題的答案。「先生,他是誰,叫我可以信他呢?」


耶穌說:「你正看著他,你正和他說話。」


思量約翰福音裡的這個故事,很明顯的,神是不潔之人的神;祂是污穢之人的神,不僅因為祂是不潔盲丐的神,亦是我的神,我們的神。我們每個人都是不潔淨的,就算最有成就的人,也曾經歷在某種形式上被視為不潔,曾被「趕出去」。或許不見得是法利賽人,而是我們的同儕、同工,甚至家人,曾把我們趕出「聖殿」以外。


然而基督卻來尋找我們,「尋找我,如尋找離開神的羊圈,流離失所的浪子」,若神許可,當祂找著我們時,我們得以認出祂的聲音。


「你信神的兒子嗎?」祂如此問道。我們雖未曾見過祂,也許我們運氣夠好,能認出祂的聲音。


「先生,他是誰,叫我可以信他呢?」那個乞丐的盼望即是我們的盼望,他的懷疑也是我們的懷疑。盼望基督確實為我們一直所尋求的,能將我們從罪污中贖出;懷疑緊隨盼望的腳跟。長久以來,世界帶給我們失望與遺棄,我們的防禦機制告訴我們,我們只能是不潔之人。但是穿透所有殘留內心的人性猜疑,我們已準備好要相信,也必須相信。如同上膛的箭,蓄勢待發;如同狩獵的虎,躍躍欲試。


「你正看著他,你正和他說話。」至終,這個一直在尋找我們的臉龐,與夢中的聲音相符。如抹大拉的馬利亞,對污穢並不陌生;如多馬,曾和我們一樣懷疑。驀然,我們認出這個說話的人,這個一直尋找我們的人,我們也像他們一樣,驚呼「我的主,我的神!」或是單純地像盲丐一樣敬拜他。

在最不可能之處遇見神


當然,不潔的最後一個定義與褻瀆有關:「對神聖的事物不敬。」而神再一次透過基督來挑戰這個定義。我無意中讀到羅安東(Anton LeVay )所著《撒但寶典》(The Satanic Bible)其中一句:「我注視你們膽怯的耶和華那無神的目光,揪住他的鬍子,揮起大斧,把他那被蟲掏空的頭顱一劈兩半!」(註2、3)我當下的反應是厭惡和發怒。


不過,我現在領悟了,那些企圖以褻瀆來駭人聽聞的人,無論他們如何努力嘗試,要把神從神聖表象中拔出,神都經歷過了。祂已經甘願經歷過人類所能匯集最深幽的黑暗。正如詩人所說:「我若升到天上,祢在那裡。我若在陰間下榻,祢也在那裡。」(詩篇139:8)


若仔細省思,神的死顯然令人困擾,甚至感覺褻瀆!


是的,宇宙萬有的主宰,耶和華神,被自己的百姓背叛、嘲弄、羞辱、鞭打。被迫背負自己的刑具,來到一個狀似骷髏的山丘。在那裡,祂被吊起,釘在木頭上。懸掛頭上的牌子寫著:「來歷不明的耶穌,猶太人的頭子。」更慘的是,如「使徒信經」所述:「祂降在陰間。」


原來如此。褻瀆者、撒但教徒、任何企圖羞辱神的人,最終都會發現神允許自己被羞辱。企圖置神於死地,卻發現祂已將自己交給死亡;企圖貶低祂,卻如詩人所發現的,「祂也在那裡」。


初期基督教的異端諾斯底學派,很難接受釘死十字架這事實,便在他們的福音書裡,記載基督並沒有被釘死,而是想辦法逃脫,另找人替代。穆斯林教徒視耶穌為先知,認為耶穌的身體被提至天堂,而猶大,或古利奈人西門代替他被釘死。


事實上,直到十字架已不再被當做刑具,才成為基督教的記號。這樣一來,十字架也從褻瀆中被救贖。這個醜惡的刑具,這人類頭腦可以想出來最邪惡的刑具,竟成為得勝的記號。


只有當我們領會神於污穢中的同在,耶穌基督的受刑與釘死才顯意義。「那降下的,就是遠升諸天之上要充滿萬有的。」(以弗所書4:10)


神,是那位遠升諸天之上的神,也是那位降至深處,從寶座降卑至污穢馬槽中的神。當你步入世界,請你記得那位污穢的神。請你記得那位將最平常瑣碎的事,如早上起床、呼吸、行走,賦予意義的神。有意義,是因為祂自己也曾起床、呼吸、行走,也曾和我們一般,面對飄渺不定的世界。


請你記得,神是那位記念世上不潔之人,被社會趕出聖殿之人的神。不但如此,祂還是那位謙卑,進入污穢,為要救贖他們的神。


請你記得,神是那位將最嚴重的褻瀆加諸己身的神。韋氏字典說:「對神聖之物不敬。」如保羅於腓立比書二章7至8節所寫,耶穌「反倒虛己,取了奴僕的形像,成為人的樣式。既有人的樣子,就自己卑微,存心順服,以至於死,且死在十字架上」。

我往哪裡去躲避祢的靈,我往哪裡逃躲避祢的面。
我若升到天上,祢在那裡。
我若在陰間下榻,祢也在那裡。
我若展開清晨的翅膀,飛到海極居住。
就是在那裡,祢的手必引導我,祢的右手,也必扶持我。
我若說,黑暗必定遮蔽我,我周圍的亮光必成為黑夜。
黑暗也不能遮蔽我使祢不見,黑夜卻如白晝發亮。
黑暗和光明,在祢看都是一樣。


(詩篇139:7∼12)

1. 高理察,「聖誕節:動人心弦佳言錄」,《今日基督教》雜誌,2005年12月19日。
2. 編輯團隊建議我在此加上說明:我並沒有實際讀過《撒但寶典》,所以不能,也不會推薦此書。編輯同工需要確定,若有人因此被牽引走偏,還到Barnes and Noble書店購買《撒但寶典》的話,責任不在我。這段話是從廖巴伯的《撒但教:美國青少年的誘惑》書中讀到的。我也不推薦廖巴伯這本書,此書其實是1980年代有人因恐懼基督教,而故意危言聳聽的產物。據我了解,《撒但寶典》並非巫術手冊,而是羅安東利用猶太/基督教的意象為起點,作為他個人哲學的宣言。再者,那些因我引用這段話而受干擾的人,恐怕沒有領會我到目前為止所說的一切。3. 廖巴伯,《撒但教:美國青少年的誘惑》。


作者小檔案

楊均安,目前就讀於美國費城天普大學二年級,主修英文與心理學。腦子裡專門想些複雜的題目如「位格研究」(appropriation)及「救贖論」(soteriology)等。除了神學之外,還喜歡拉小提琴賺幾個銅板,設法出版小說,在電視前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