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近鄰
一年見面頂多兩週的外國人,卻毫不吝惜地伸出援手,使得我這一介過客,
沒有被同情的壓力,只感到鼓勵的和煦……
住在休士頓經年,雖有許多友好的芳鄰,也有一遠在北卡州的鄰居,曾是我們生命中的守望者,二十年如一日。
北卡州的鄰居
北卡州的高點市,比起休士頓,可說是花繁似錦、鳥語不歇的都市。因著工作的關係,我們每年兩次到那兒參加藝品展覽,由於租屋而認識了喬士登(Johnston)夫婦,每回暫居他家一到兩週,成為二十年的老鄰居。
展覽會總是選在花卉奔放之際,鳥兒亦不缺席,記得每日清晨四點不到,就聽到朱雀鳥初啼,知更鳥接著呼應,最後,仿聲鳥再加入對唱!兩個鐘頭大自然的音樂,是我們甦醒、起床、梳洗、換裝、用早餐、整理好參展心情的伴奏曲。靜悄悄地越過「喬氏」廳堂,踏著薄霧開車出門,路邊木狗花漫天落下,「清禽百囀似迎客,正在有情無思間」,寫下了喬氏夫婦與我們交往的「無思真情」。
1990年代初,他們可算是典型的美國中產階級,四房兩廳的典雅住房,後院很大,每逢展覽期間就散租給參展人員。我們開始只租一間單人房,十年後,公司參加人數多了,乾脆包用所有的三間客房,成為惟一的大客戶。每次到高點市,我們總執意帶他們吃一頓中國餐,在這一週中,他們也分享許多訴不盡的奮鬥史,每當喬太太口述1950年代末期,一家五口汽油錢都斤斤計較,每頓飯也錙銖必計時,喬先生總答辯說:「哪有那麼苦!妳記錯了吧?」
我們是通過教會朋友介紹認識他們的,十年來從未更換他處,直到他們搬家。在喬家,我們有乾淨的床單兩日一換,享受一塵不染的浴廁,清晨的醇咖啡、鮮果汁,在旅途中,夫復何求?
▲給人親切、信賴與安閒之感的喬士登夫婦。
賓至如歸
公司草創之時,某年我單身赴展,沒有同事結伴,更不知如何與素不相識的老外聊天,無助的情緒,每日歸來,泫然欲泣。展覽會場太大,我常摸不著方向,英語又不靈光,連找吃的地方都怯生生的,實在無奈,就請喬氏夫婦幫忙。他們總耐心地教我如何搭專車、轉車,何處買外食。
想想,一年見面頂多兩週的外國人,他們毫不吝惜地伸出援手,似乎本該如此,使得一介過客沒有被同情的壓力,只感到鼓勵的和煦。他們胸中那份仁愛流露自如,是多麼徹底的生命見證!如今憶及,雖深邃如海、又澄澈如溪,這不釋之愛,仍令我刻骨銘心。
展覽會期住在喬府,兩老每日總是候著我們自會場下班歸來,到他們客廳話展覽成果,談生意展望。喬太太還親自烤蛋糕,並加入各色冰淇淋款待。雖然精疲力倦,仍不忍拂逆他們的美意,住久了,這也成為比鄰而居的每日常儀。
有次他的房客正巧有美籍猶太人、美籍希臘人及美籍華人的我們,大夥又分屬不同的信仰宗派,光是聖誕節就有三種不同的日期和故事,再加上四方會談的不同思維,交錯評論熱鬧極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參與如此深層的對談與辯論,但在彼此的開明和尊重中,我盡興從容,與大夥高談闊論到午夜方休,暢快極了!
其他房客之間的來往,萍水相逢、無關利害,完全是人性的信任。而與喬氏之間的相處,親切、信賴與安閒,看似平凡的人生享受,卻也是極其難得的心靈和諧。我們之間的聊天,因著文化豐富,又有一種特別情調,那份悠長韻味,如風、如雨;似浮雲、似暖陽。
忘年之交
他們如縷不絕的愛心,也許是感恩從美國經濟大蕭條中走到如今中產階級;他們親力親為賺取外快,勤儉持家、治家的性情與能力;和對家國之念、鄰舍之愛,令我大開眼界,佩服亦自勉之。
如今二十年後,他們已屆八十高齡,也遷離舊居搬到兒女附近,但展覽會期只要聽見我們出席,還是開車兩小時去看望老鄰居。
回首來時路,與遠方鄰居那份忘年之交,是一個提醒、一份力量,催促著我鑑往知來,在人生倉皇匆促的旅程中,堅持起初的愛心,學習在陌生人身上分享人性的極善,才能超越自己生命的軟弱,在紅塵中醞釀出永恆的動能。
作者小檔案
生在上海,長在臺灣的山東人;喜愛旅遊,曾尋訪印度、俄國、東歐。雖專業會計,卻鍾情磨筆。與夫婿沈丕強結褵三十五年,育有一子一女,同任「真愛家庭協會」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