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恕進行式
十四歲半割腕的那一晚,兩股力量在心中交戰。撒但和牠的黨羽在旁不斷催促我加入牠們敗亡的行列,不知從哪兒來的信念不斷從心底緩緩升起:「妳真的知道這麼做之後,要去哪裡嗎?」是那股聲音,停止了我繼續深入的致命行動……
家庭的破口
從什麼時候開始,因為母親與父親的關係失和,因為母親與奶奶的婆媳問題,因為母親情緒失調而造成的管教過當,我幼小的心靈早已蒙上厚厚的陰影。清秀的臉龐上經常透露出無端的恐懼,害怕自己隨時犯錯,心中充滿灰色思想,什麼話也不敢說。
這也是為什麼,隨著歲月流逝,被送進只講求升學、填鴨教育的私立中學,我居然會在國三的某一天,因為一個現在看來荒誕不羈的理由,試圖割腕自殺。無人知道我內心真正的苦,無人知曉我與母親的糾結之大,快要使我滅頂。
高一那年,穿著人人羨慕的綠制服,過著看似意氣風發的日子。某次美術課作業,自費買了六包紙黏土,型塑出一個巨型怪頭。不知怎麼,那張醜陋的臉龐在過分冷靜的捏塑中,竟是那麼合理而自然。孤單的我在小小的臥房內拉拔出心中的恨魔,房間外,依舊是父母之間無言的對立與無盡的冷漠。從外表上看來,我的前途光明,卻連自己也弄不清楚,這一切糾結將使我的人生碰上多大的麻煩。
福音的火苗
若不是神的憐憫,怎能從這一切渾渾噩噩中攀爬出來?
外婆在我升上高一那年車禍逝去,她的死成了我心中永遠的謎。她是個謙卑愛主的基督徒,由於奶奶排斥教會而不常來往,但外婆總在我有記憶的時候,以她溫暖的手來觸摸我。那雙手滿佈皺紋,卻是勤做家事、照顧我們需要的巧手;曾靜靜握著外婆的手,深怕一不小心就淡忘、遠離了那份溫柔。我發誓有一天也要像她一樣,成為一個安靜、有愛心又成熟的女人。
相對於母親年輕早婚,我寧可選擇外婆的睿智。幼年時期去過幾次教會,終於獨自宣告我要信主。但在注重民間信仰與祭祖的環境裡,縱使有機會,福音的火苗卻那麼容易窒息,每晚跟主禱告,小小心靈悄悄祈求主的拯救降臨。
一個晚上的夢境,再也不敢渴慕那超自然的事─我真的夢見了主耶穌!但是,就在不敢置信的心底還來不及湧出歡喜雀躍之時,撒但立刻攔截夢境,恐嚇我說:「像妳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夢見耶穌?妳夢見的,說不定是個鬼魔!」
從那之後,好不容易竄起的福音之苗,在那不信主的家庭,終遭捻熄。而我,也因為信心的徹底失落,母親的問題依舊,開始走向了世俗化的墮落過程。我心靈深處仍有個美好角落,珍藏著外婆敬虔基督徒的形象,那無以抹滅的溫馨記憶,更深一層,還有去兒童主日學隱約感受到的溫暖與尊重,但似乎總有個冷峻的聲音在耳邊咆哮:「妳別想,那一切都不屬於妳!」悲情,是我人生的第一個十年。
墮落的循環
此後,我的生命開始跟世界靠攏。母親愛看少女漫畫,小學四年級,她租了第一套漫畫給我,因為她自己想看,但這一看,成了我少女時期接觸各式混亂價值觀的開始。母親迷信星座,到現在仍感興趣,我也因此受到影響,以為是探索自我,甚至玩起塔羅牌,有一回初試白色魔術,瞬時房間斷電,第一次經歷到黑暗勢力的確實存在。
那一段撲朔迷離的日子,累積了太多憤恨。我的生命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走向看似美好的康莊大道,跟母親之間的關係卻糾成死結。高中考上父親引以為傲的第一志願,反倒成為日後常遭母親謾罵的導火線。我辛苦拼命的成果為什麼不能帶來關係的修復與拯救,反而招致災難?
當時惟一的安慰與平衡,是高中儀隊生涯的璀璨,使我暫時將對母親的恨意一筆一筆暗藏心中,猶如囤積惡事的火藥庫,我渾然不覺,仇恨的苦毒正牽引我走向墮落的深淵。大學,還是考上人們眼中的最高首府,但心裡更加茫然虛無,究竟,這外在的成就能對我的生命帶來多少幫助?
情關難走成為我的宿命,才二十出頭的我怎知,人心那看不見的力量比看得見的影響還來得大?過去生命的敗壞與錯謬,使我縱使找到了所謂的金龜婿也不知道該如何經營,那句「永遠得不到幸福」的咒詛,似乎從兒時就揮之不去。果然,談了四年的初戀猶如一場流水,斷送自己認定的惟一摯愛,開始尋找第二春。幻滅,是我人生的第二個十年。
自救的落敗
從少女時代就喜歡孩童,高中還參加及幼社,曾去幫助一些孤兒。幸好接觸這些孤兒,神為我晦澀的心開了一扇讓愛流通的管道,深深憐憫這些孩子的苦,在給予和關懷中似乎讓我抓到了一絲盼望的救生索。
婚後,還不信主的我將所有希望放在建造屬於自己的美好家庭,很快如願得到一個寶貝女兒,希冀把自己童年得不到的愛通通送給她。起初父親反對我放棄四年的大好良緣而匆促結婚,還記得我是在盛怒中逃家的。彷彿兒時夢中一再上演的情節,我終於收拾了行囊,頭也不回地走了。
結婚頭幾年,母親幾乎不來探望,我也不回家,相依為命的只有老公與孩子。從小到大人際關係看似不錯,深交卻沒幾個,因為我太習慣隱藏自己,到頭來,總讓大家誤以為我一切都很好,然後孤零零活在自己的悲慘世界,任憑恨魔吞噬我心。
更難的是,母親連看見我為孩子哺乳都會說些很酸的話,好像在嫉妒自己的外孫女被愛。當時的我感到憤恨、無奈又不解,好像應驗了算命郎中的一句咒詛:「有了父母卻又好像沒有父母。」不想回家,因為母親的任何一點言行都會引爆我心中的壓力鍋,多麼希望逃得遠遠的。
年輕氣盛的我繼續活在自我救贖的傲慢與虛妄中,拼命讀一些心理學、人生哲學,甚或新世紀方面的書籍,上一些昂貴的工作坊課程,自以為母親的問題是因為她那一代女人的悲哀:無知而不求上進。以為靠著自己的努力可以力挽狂瀾,然而,這一切也猶如螳臂擋車,徒勞無功。殘敗,是我人生的第三個十年。
神的祕密武器
直到信主,在神的光照與拯救之下,終於有勇氣面對自己那一堆爛帳。掀開所有的恨,接受神的醫治之後,不得不承認,底下是個愛的無底洞,而在那愛的最深處,有神把我安放在這個家中的使命。
我是神安放在家中的祕密武器,祂早在我出母胎就烙印一個揮之不去的意念:「我來這個世界上,是有目的的。」是這個想法默默支撐著我在俗世中沒有瘋掉,還能繼續追求外在成功。儘管撒但怎樣釋放憤恨的煙霧彈,但因神的信實,因祂眷顧那回到天家的外婆對我們全家的禱告,因祂顧念我小學三年級在心中暗暗信主的決志,經過了二十年的磨難,神的恩典時刻來到,祂將我從恨的釜底抽出來,徹底拯救了我。
從國中割腕以後,每隔十年,我都要面臨一次與死神間激烈的爭戰,總會有極大的求死慾望催逼著我,連看似經營得不錯的婚姻、愛我的丈夫及兩個可愛的女兒都無力挽回。幸好,在第三個十年,神拯救了我,使過去的殘破污穢與耶穌基督同死同埋葬,也從那時候開始,我企求生命中一舉一動都要有新生的樣式。
浪子歸家
這一條浪子回歸的道路是艱辛而痛苦的,八年前正式受洗,在教會跨年禱告會上,神呼召我要全然饒恕母親,我要學會去愛那個令我咬牙切齒、恨之入骨的母親。在聖靈的感動下終於寫了一封請求母親饒恕的信,也因而化解了她心中的罪疚感,聽到母親自己更為殘破不堪的童年,驚訝惡者在母親家族中的蓄意破壞,更堅定靠主斷開這重重鎖鏈的心志。
最初幾年的進展是緩慢的,因為母親早已走上遠離神的道路,也不想再回到神的身邊。每年節慶邀請她到教會,起初還被她嘲笑是「中了教會的毒」。但神施恩的手是奇妙的,後來居然因為醫師宣判母親得了憂鬱症,使她在三年後重新受洗歸入主的名下。
不過,母親歸向神的道路充滿了拉扯,最初兩年,每週都要聽到她不想來教會的百般挑剔,對於認定了神就要好好去尋求的我,如同天壤之別。週週跟母親的心魔對話,甚至對抗,但聖靈屢屢幫助我勝過。這箇中滋味之煎熬,只有那愛我的丈夫能懂。
撒但的攻勢並未因歲月的流逝而減緩,反將母親的心奪走得更厲害。母親病急亂投醫,用藥不固定,三天兩頭就昏倒,心痛大叫,對父兄嫂爭鬧不休、劈頭謾罵,哥哥甚至揚言要上法庭作證。有一次半夜還坐上救護車,陪母親掛急診,差點要送進精神病院。好多次跟丈夫哭訴再也做不下去,但神放在我心中惟一的動力,仍是我信主之時「一人得救、全家得救」的應許與感動。我的家受到撒但的捆綁太重,正如過去的我,父兄活得太苦,母親若不能走出來,這個家的盼望在哪裡?
也有好多次瀕臨崩潰向神哭訴,為什麼給我這樣的家?為什麼給我這樣的母親?但每一次在神面前痛心禱求之後,母親的病情總有一些奇蹟式的好轉;這些年來,幾乎是在走三步又退兩步的情況下度過,但我仍要歡欣感謝讚美神,母親和我雖然走得跌跌撞撞,畢竟不再下沉了。重生,是我人生的第四個十年。
饒恕進行式
踏上饒恕之路,許多不敢相信的夢實現了,我可以喜樂平安地聽母親講話,雖然心事還是不能向她全盤傾吐,因她早已無力承擔,但有天父和主內弟兄姊妹的愛托住了我,使我的心不再孤單。最近這半年,在神奇妙的機會下,母親得到某醫院基督徒社工員的諮商治療,找出她溝通與情緒障礙上的一些根源問題,也幫助我學習以更合宜的方式來陪伴母親。
對我而言,饒恕是一場現在進行式,從聖靈首次加添力量使我能饒恕開始,接下來就是一連串信心的回應。雖然每一步走得那麼不容易,但每一次關係的恢復,都是搶救靈魂的工作。求神憐憫我那還不願認識神的父兄,斷開這罪的鎖鏈,不論母親邁向饒恕與醫治的路還要走多久,只要神不放棄(祂必然拯救),我也會堅定地走下去。我深信,慈愛的神必藉著我這福音種子,使我們全家開出轉化更新的花朵!這是我邁向第五個十年衷心的禱求。
【專家回應】
愛的解藥
家庭關係事工部主任/郭淵棐、劉永齡老師
不論是親子關係、夫妻關係、同事關係,任何人際關係最大的衝突與痛苦,都來自於無法饒恕。有個非常貼切的比喻,形容不肯饒恕的人,猶如將毒藥喝進自己的肚腹,卻巴望著對方被毒死。這就是靜子的見證中,在她信主之前充滿磨難與痛苦的原因,直等到神的拯救來到,她終於得以經歷到饒恕為她和母親帶來的極大轉變,使得她的原生家庭看似無解的難題開始有了改變的契機。求神幫助我們擁有智慧的心,靠著主的恩典,成為一個不斷散播愛與饒恕的人。
作者小檔案
靜子,來自臺灣,蒙恩得救的文字人,此生願以心以筆服事神,造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