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平面到立體】以閱讀搭起天梯

採訪／吳信惠、林敏雯 整理／林敏雯

供圖／天恩出版

專訪天恩出版社長丁懷箴

核心穩固了，再談創新   

KRC：天恩出版自1985年成立，到本文刊登的2025年，已有40載。在大環境的變遷中，初衷和理念是否跟著調整？又有哪些持守的原則？

丁：在一次臺北國際書展中，時報文化的董事長趙政岷的一番話，讓我留下深刻印象。

他說大家都知道紙本出版要轉型，時報在過去幾年也嘗試了；不管是YouTube或 Podcast，甚至動畫，都嘗試過了。但是就只會做出版，其他的不是不能做，而是做出來的效益都不好，那就專注做出版吧。

自從2017年接手天恩出版，我和同工也曾想做調整與創新，想把平面出版推向多媒體； YouTube、Podcast都嘗試了。然而一位新創業者說的話，讓我重新思考甚麼是「轉軸式」（Pivot）創新。他說如同用圓規畫圓，要先有一個支點，再伸出另一隻腳；無論畫出大圓小圓，另一隻腳一定要固定。在創新、突破時，站穩的那一隻腳，就是企業與機構的核心。

我思考：天恩作為一個出版業者，核心是甚麼？不就是原創的內容？這才是應該投注資源的地方。核心站穩，再伸出另一隻腳，再來考慮往哪裡伸？伸多遠？在資源有限時，先投注於建立鮮明標籤，讓讀者一看到「天恩」，就對內容，對品質有信心。

至於影音，目前尚未有足夠資源持續更新。我想未來若要有更多投入，何不交由專業團隊製作、推廣？天恩團隊就專注文字，以現代人較能接受的淺白、精簡文字，傳遞核心價值。這才是我需要集中精力的部分。之後用來推廣的媒介，無論是影音或圖片，都以穩固的文字內容為基礎，往上、往外架構。

我意識到，無論用甚麼媒介，重點不在於曝光量，而是「關鍵節點」—讀者遇到「天恩」後，會不會想要突破，做出改變？

我又繼續思考：若說內容是核心，天恩要傳遞甚麼價值觀？歸納出的三個區塊為：自我成長；親密關係；深度信仰。自我成長像是how to書籍，奠基於信仰，也以信仰為動力。親密關係不限於人際，也是與神的關係。深度信仰包括禱告、解經、聆聽神、先知預言、醫治釋放等等，擴張靈命的廣度與厚度。這三個區塊常有重疊。好比經歷神的安慰和生命的修復，這是在深度信仰上建立與人、與神的親密關係。

有了這三個主要區塊，在挑選內容時就有了依據。

有了好書，還要有好市場  

KRC：在網路社群時代，人們的閱讀習慣已經改變。書籍還有市場嗎？

丁：聽過「多巴胺上癮」嗎？就是身體長期、大量分泌被稱為「快樂激素」的多巴胺，會有成癮現象。運動、欣賞風景、愛情……，這些會讓身體分泌多巴胺，但並不頻繁。毒品能得到快速且大量多巴胺帶來的快感，但這是違法的。近年腦神經科學的研究發現，滑手機瀏覽社群媒體或短影音，讓身體分泌多巴胺，量雖然不大，卻是持續的。久而久之，會是成癮的「毒」。

我想閱讀會是很好的「解毒」之法；以閱讀取代手機，離開「毒源」，且以緩慢的方式得到快樂。

影音傳播的強項在於效率。而用文字呈現的信息，資訊密度與含金量其實比影音來得高，吸收度和激發思考的力度也更強。在咀嚼內容時，不管是邏輯思考，或是批判性思維，都能得到鍛鍊。

我也常常思考AI對出版的影響。我認為這會是很好的工具，需要清楚認識，善加使用。蒸汽機、汽車出現時，多少人以罷工抗議？我想與其抗拒，何不學習使用，讓AI服役於人？與其憂心AI能代替人做甚麼，何不想想人能有甚麼，是AI無法做的？與其因AI瞬息萬變而退縮，何不關注甚麼才是不變的？

以下是我觀察到不會變的需要：人際溝通、交流；批判、思考、解決問題的能力；領導力；同理心。人需要與人、與物、與神互動。那麼何不以閱讀成為媒介，與作者的知識、經驗、價值互動？閱讀像是對話，過程中激發大腦突破、調整。從這樣的互動引起的感動，再觸類旁通，與他人、與神互動？

然而不僅內容能感動人。書籍是一個完整的產品，有了扎實的內容，還需要刻意的設計、排版、印刷，讓讀者的視覺、觸覺都舒服，沒有負擔地接收文字。

現在已有翻譯的工具，或許不久將出現校對、設計的工具。科技一定做得比人好嗎？文字、美術編輯都不需要了嗎？我想科技需要人來用。我常提醒團隊：要讓讀者感受到我們的用心。

KRC：那麼如何讓讀者知道天恩出版的好內容？

丁：光靠封面設計並不夠。我們的作法之一是階梯化—把整本書的內容化成一個個臺階，放上如Instagram，Facebook，Thread等平台，引動讀者讀書、買書的興趣和意願。

其實一開始的臺階，是把書的文字剪成一段一段，配上美麗的圖片，以為這樣就可以了。既然是搭階梯，讀者踩著要有踏實感。現在階梯的內容，是同工讀了，轉化自己的感動，再以文字傳遞給讀者。

讀者要認真讀，大概花個一分鐘吧！但有價值的內容，就算只有一分鐘，也是與讀者連結、寶貴的一分鐘。相信穩扎穩打，建立一定的品質，讀者會願意繼續爬。

其實不一定要讀完整本書才有收穫，常常讀完了一小段就有感動，就需要思考。我和天恩團隊的目標，是讓人覺得閱讀有價值。

至於電子報EDM，內容比較長，讀者大概要花五到十分鐘才能讀完。內容會圍繞一個主題，也結合其他相關書籍，類似精簡通訊／雜誌，但還是很輕鬆的閱讀。

天恩的YouTube頻道（https://www.youtube.com/@天恩出版），至2024年底已經上載了120支影片。我主持《#社長開箱》的主要目的，是與更多人分享天恩書籍的精華，甚至內部作業。影片想達到好的品質，而非單純地「廣告」，其實需要花很多時間製作、經營。天恩的行銷組長曾任職廣告業，他常提出好建議，給我很多啟發。期待以後有更多人力投入。

未來希望在整體品牌形象的視覺效果上調整，包括官網和書籍設計能更活潑，讓讀者去到書店，一眼就能辨識出天恩的出版品。

我衷心希望讀者在每個關鍵時刻，都能想到天恩的書；天恩的書在每個關鍵時刻，都能幫到讀者。

團隊曾討論如何讓讀書會成為推廣天恩書籍的助力。出版書籍時可以在每章結尾處加上討論和思考問題，例如《神國》雜誌總編輯蘇文安牧師過去出版的《有真有愛，家是天堂》，以及陳德堅教練集結在《神國》刊登的系列文章，2024年出版的《找到屬於你的領導力》。如果有合適的書，甚至可以做讀書會引導手冊。

天恩也可固定舉辦線上讀書會，或是與已經在帶讀書會的團體合作，推薦書單，例如 KRC會務顧問林豐樑長老和陳德堅教練帶的家長讀書會。

平面媒體，也能看見遼闊國度

KRC：在這樣的大環境中，您和同工對天恩有甚麼期許？

丁：出版是個慢耘的產業，「生產」一本書動輒三個月起跳，得到回饋也是至少三個月，甚至半年以後了，所以與其追逐時事議題，我認為出版更應該專注在不會變的價值。在這個不斷變動，且是快速變化的時代，有一句話讓我們穩住眼光：keep changing，focus mission；不斷改變，注目使命。聖經說要心意更新而變化，聖靈讓我們明白真理，想著如何調整思想、態度、行為。這是在變化時注目於不變的使命和真理。

有人覺得跟不上時時演進的科技，還沒開始學就放棄了。其實步調不一樣沒關係，只要開始就好，就像同樣看一本書，有人半天讀完，有人要花上幾個星期。讀得快的等一下讀得慢的，不一定時時刻刻所有人都要在the same page。

身為出版業者，天恩不需要跟人比快，在該變的時候變，卻始終持守初衷。

書本對人的影響，當然也有快有慢。好比世代間的交流，似乎常出現「有溝沒通」的情況。其實不見得，只是步調不一樣。與其當下起爭執，不如等候。過幾天、幾星期，對方就理解了，接受了，關係也維繫住了。

出版業不像科技、金融等其他產業，可以立即提出問題的解方。在這個不缺資訊，甚至資訊氾濫的社會，人難分真假，甚至以假為真。我和團隊的期許及努力方向，是建立一個品牌，在信仰穩定度、內容真實度上，能確保有公信力。

天恩有四個「面對」。首先是面對讀者，致力於打造能讓他們成長與改變的內容，含有屬靈信仰價值。

第二是面對教會，成為連結宗派的橋梁。天恩沒有宗派的包袱，所以出版的書籍從靈恩到福音都有，只要能讓讀者生命改變、成長。

再來是面對出版社，一起成立文字協會，培育文字工作者，彼此互通資源，有美好的合作。

第四是每位同工面對自己，想想是否在最有效的地方發揮恩賜和才幹，榮耀神。相信只要我們追逐有價值的事，上帝會親自賜福。

KRC：您會如何鼓勵讀者開始並且持續閱讀？

丁：無可否認，現代人的閱讀習慣改變了，要安安靜靜讀完一本書並不容易。我想《神國》雜誌也許遇到類似的挑戰：怎麼讓讀者願意「燒腦」，讀這些有深度的內容？

從父親創立天恩，之後我接手經營，在書堆中成長的我，深深覺得閱讀是讓自己成長的最好方式。每一次的閱讀，就是跟一位智者對話。作者傳遞的，是累積了幾年的知識，甚至是一輩子的學習；讀者在幾個小時內接收的，是一個人生命的美好。

就是這樣的熱情，推動我和團隊致力出版對人生命會產生影響的好書。

也不是因為我是出版社社長，就鼓吹閱讀的好處。2017年出版的《刻意練習》（Peak: Secrets from the New Science of Expertise, by Anders Ericsson and Robert Pool），開啟了我的眼界。

過去人以為天賦是注定的；大腦發展到一定程度就停止了。這本書從腦神經科學的研究結果指出：能力是可以訓練出來的；給予大腦特定的刺激（刻意練習），能讓神經元伸出觸角，形成新迴路。

閱讀書籍的多元內容，就相當於刺激大腦：讀了關於人際溝通的書，讓一些神經元長出來；讀了信仰成長的書，讓另一些神經元長出來。當這些神經元彼此觸碰、連結，就是所謂的觸類旁通。許多有成就的人會提到，閱讀、寫作給了他們很大的幫助。閱讀是資訊的輸入；寫作是思想的輸出。在這一進一出之間，鍛鍊了人的邏輯、整理、創意、表達、感同身受……等等的能力。

神造人時，給了我們創意及同理心。這不也是當前世代最需要的？這不就是我們與AI最大的差異？

當包括文字產業的許多人，擔心是否會被AI取代時，我想到的卻是AI凸顯文字的重要。AI不正是用文字學習？我們豈不更應該藉由閱讀自我成長，不止於學習使用AI，更要駕馭這項工具？

回到之前說的keep changing，focus mission。我需要有 keep changing的心，不斷嘗試和改變，因為知道上帝在這個世代有美好的心意，而文字絕對佔了很重要的領域和地位。

然而改變不僅是為了讓印出來的書好看，有很多人看。另一個重點是mission：有沒有足夠好的內容，使人得益處，因此更認識神，而與神更親近？

《神國》讀者熟悉的AI與領導力教練陳德堅常說：用AI得益處；用AI榮耀神（Use AI for Good; Use AI for God）。我想出版書籍也是如此：用文字得益處；用文字榮耀神。

父親的創業，並非只是建立一家出版社，而是蒙神呼召，讓文字「成為上帝拓展國度的樞紐」。我承接的，也不只是一家有口碑的企業，而是「用閱讀搭起與上帝的天梯」之異象。

天恩沒有出甚麼大部頭的套書，然而我和團隊用心出版一本接一本的好書，盼望成為讀者「一輩子的閱讀小凳子」。書本是平面的媒體，然而只要一打開書本，接觸到的卻是多層面的世界；凳子可以小，然而只要一打開書本，看到的卻是上帝遼闊的國度。

受訪者

丁懷箴，天恩出版社長，一個喜愛閱讀的出版長工／科技人。喜歡學習但是喜新厭舊，低敏感但是努力進步的關係學習者。畢業於交通大學NCTU材料研究所，曾任 Qualcomm及TSMC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