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天行道，私刑正義？

為何許多受害者成為加害者？從創世記的示劍凶殺案，讓我們思考人如何在不公不義中，豈真能──

替天行道，私刑正義？

利亞給雅各所生的女兒底拿出去， 要見那地的女子們。⋯⋯示劍看見她，就拉住她，與她行淫，玷辱她。示劍的心繫戀雅各的女兒底拿，⋯⋯對他父親哈抹說：「求你為我聘這女子為妻。」雅各聽見示劍玷汙了他的女兒底拿，⋯⋯就閉口不言，⋯⋯。⋯⋯雅各的兒子們聽見這事，⋯⋯人人忿恨，十分惱怒⋯⋯。

雅各的兒子們⋯⋯就用詭詐的話回答示劍和他父親哈抹，對他們說：「我們不能把我們的妹子給沒有受割禮的人為妻，⋯⋯若你們所有的男丁都受割禮，⋯⋯我們就把女兒給你們⋯⋯。」

⋯⋯到第三天，眾人正在疼痛的時候，雅各的兩個兒子，就是底拿的哥哥西緬和利未，各拿刀劍，趁著眾人想不到的時候來到城中，把一切男丁都殺了，又用刀殺了哈抹和他兒子示劍，把底拿從示劍家裡帶出來就走了。雅各的兒子們因為他們的妹子受了玷汙，就來到被殺的人那裡，擄掠那城，奪了他們的羊群、牛群，和驢，並城裡田間所有的；又把他們一切貨財、孩子、婦女，並各房中所有的，都擄掠去了。（參考創世記34章）

遷徙、移民的歷史軌跡中，滿是張力。

遷徙過程中的張力

從舊約來看，尤其是摩西五經，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移民史。希伯來人列祖中的亞伯拉罕、雅各、約瑟和摩西等，都曾歷經移民、遷徙。而從創世記整體來看，移民軌跡中最大的特徵就是「張力」；雅各即最佳例證。

雅各一生都是「張力」的縮影：一出生就抓緊雙胞胎哥哥以掃的腳跟（「雅各」原文意為「抓」）；長大後和母親利百加聯手欺騙父親以撒，雖得了長子的名分和父親的祝福，卻因此怕哥哥報復，遂出走成為移民者！

到了異邦，他受母舅／岳父大人拉班欺哄，十次工資被更改。好不容易脫離岳家糾纏，攜家帶眷返鄉迦南地，卻又懼怕必須面對以掃來清算20年前的舊債！幸虧上帝在雅博渡口出手，雅各靠著三跪九叩的賣力演出，和牛羊牲畜的厚禮，希望博得哥哥的情誼和原諒。結果意外地以掃真的前嫌盡釋，毫不刁難（參考創世記32-33章）。

原生家庭的張力才解除，雅各在返鄉的路途中，卻又不幸地陷入與鄰里間的張力。女兒底拿被強暴，事後兒子們不理會示劍求父親哈抹聘底拿為妻和居住自由的誠心談判（對比於撒母耳記下13章裡，暗嫩強暴她瑪後就甩了她），換得的竟是雅各眾子的偽善詭詐（雅各家族原本拒絕與異族通婚），強暴案演變成屠殺案。示劍人體驗到這些企圖為妹妹伸張正義、討回公道的兄長之仇恨和恐怖：男人全部被屠殺、財產全被擄掠。這絕決大屠殺的報復手段，粗野殘暴到連習慣「搞陰」的雅各都看不過去。

雅各眾子對鄰里的血腥行動，更暴露、強化了雅各家庭的張力：當他聽到惟一女兒底拿被強暴時，竟然「閉口不言」，與後來以為約瑟被動物所殺時撕裂衣服的反應，簡直是天壤之別！原因無他：約瑟是他所愛的拉結所生，（為了她，雅各服事拉班14年）；而底拿是他不愛的利亞所生。相對之下，受害者底拿的哥哥們為了彰顯「正義」，進行「替天行道，私刑正義」的行動，一舉成為加害者！

受傷的人傷害人

人間歷史印證，受害者往往成為加害者；心理學家也早就知道這個通則，諮商師Sandra Wilson博士在她的名著《受傷的人傷害人》（Hurt People Hurt People，中文暫譯）中便已提出。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戰勝的協約國與戰敗的同盟國簽訂凡爾賽條約，迫使德國承擔一切戰爭責任，是納粹主義興起，並引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主因之一。

亡國兩千多年後的以色列雖然復國，但經歷二次大戰被希特勒屠殺600萬人的慘痛後，對加害者絕對毫不猶豫地施行以惡制惡，包括對粗暴的哈瑪斯（Hamas）執行殺雞儆猴。

當今俄烏戰爭很難停息，豈不也是這「受害者會成為加害者」的無奈寫照？當今國際政局，正是陷入新約所敘述末世的戰爭是「國要攻打國，民要攻打民」，無邊無際的泥沼中！

受害者的眼光容易局限在加害者的不是。 雅各的兒子們看得見別人眼中的刺（示劍強暴底拿），卻看不見自己眼中的梁木（雅各築壇獻祭，底拿卻出去見那地的女子們，成為兇殺案件的導火線），只知以極端暴力回應。因此，利未和西緬不理會示劍父親哈抹求和並提親的誠心，卻提議示劍全城男人行割禮，計畫在第三天趁割禮疼痛期殺人（原來「宗教」會殺人！），這詭詐手段隱約可見老雅各的影子，兇殘則更甚之。柴斯特頓（G. K. Chesterton）說得對：「只有原罪是人類歷史惟一實證出的教義。」

替天行道真是伸張公義？

示劍兇殺案後，雅各所關心的是自己的面子和家族安全，西緬和利未所關心的則是「公義」―「他豈可待我們的妹子如同妓女嗎？」一個典型的後現代年輕人思維！40歲的摩西因此對法老王手下揮出重拳，這舉動如同張良找了大力士意圖刺殺秦始皇，以及潘霍華潛逃回德國意圖刺殺希特勒。

當代歷史中，自覺長期遭受歐美國家源自十字軍東征欺壓的伊斯蘭信徒，以911的恐怖攻擊，重創代表西方自由民主的美國。而美國之後以清除恐怖分子餘黨之名發動阿富汗之戰、伊拉克之戰，砲火中傷及多少無辜生命，無形中受害者也成了加害者。

原來，在原罪侵襲下，受害者容易揮舞著「替天行道」的旗幟，做為「私刑正義」的幌子。但這真是「正義」嗎？

示劍沒有悔改，哈抹為兒子求婚的談判過程中，也沒有因兒子強暴底拿向雅各家族認罪道歉。過程中且綁架底拿，打的如意算盤浮顯他們的私心：「他們的群畜、貨財，和一切的牲口豈不都歸我們嗎？只要依從他們，他們就與我們同住。」（創世記34:23）格外凸顯示劍家族的私欲和貪心。

另一方面，底拿被強暴後，雅各的兒子們以宗教禮儀為由，實際施行殺人、擄掠、強奪和屠城之時，一樣犯了莎士比亞所說的：「以不義開始的事物需用罪惡來鞏固。」正如犯了姦淫後的大衛，又犯了欺騙（調烏利亞回家好與拔示巴同房），計謀不成遂使出借刀殺人的滔天大罪！由此可見，人很難控制自己單犯一項罪，因為罪惡本質上具有傳染性。

在原罪侵襲籠罩下，公義在人間更是難尋！愛因斯坦憂心希特勒先製成原子彈，將會毀了世界，便逃亡美國，建議羅斯福總統造原子彈，也因此日本才投降。二次大戰是結束了，然而他和原子彈之父歐本海默（J. Robert Oppenheimer），都為日本受害而悲哀甚至自責，後者還向日本道歉。但是日本豈不該也為二次大戰期間侵略殺害中國人道歉？

在不公的人間，真理和公義哪裡可尋？哈巴谷就曾向耶和華神如斯禱告：「祢為何看著奸惡而不理呢？」（參考哈巴谷書1:3）

在地行天道

綜觀歷史，人類飽經遷徙流離，飽受冤屈苦待。祈願受害的在世寄居者留心清理生命的傷口，不要如利未和西緬假借宗教手法私刑正義，免得將十字架轉換成十字軍。

盧雲說：「每個人都有其貧乏之處，而那就是上帝要停留的地方。」神兒女在地上遷移的過程中，免不了會有磕碰傷痛，而那就是耶穌要停留的地方，免得自行強橫地試圖以加害者的嚴酷面貌，遮掩受害者的哀傷，私刑正義，以為在替天行道！

看不過去不公不義，是因為人本有神的形像與樣式。然而自己出手伸張公義，真的是「替天行道」？ 初代教會經歷了羅馬執政者近三百年的逼迫，但使徒們並沒有鼓勵教會「替天行道」，更無「私刑正義」。他們反倒是鼓勵信徒跟隨耶穌腳蹤，尊主為聖，並「常作準備，以溫柔、敬畏的心回答各人。」（參考彼得前書 3:15）。

聖經不鼓勵「報復」神學，但「受苦神學」比比皆是。也只有將受害者的事交託並倚靠上帝，才會看懂米爾頓（John Milton）所說：「上帝可以將上一代的痛苦掩埋成下一代的屬靈沃土。」文革後的苦難孕育出幾千萬的華人信徒就是明證！遭受苦難時，受害者必須仰望神，才能掙脫替天行道的謬誤思維。

受害者往往期待「現世報」，聖經卻教導「不要自己伸冤，寧可讓步，聽憑主怒」，以及「伸冤在我，我必報應」的「末世報」（參考羅馬書12:19）。先知約拿在尼尼微城東搭棚，就是期待上帝用天火，公義地審判亞述帝國。但上帝吩咐他去傳赦罪悔改的道，給這個罪惡之城悔改的機會，直到一百多年後先知那鴻所預告的審判降臨。耶穌兩次降臨人間，第一次乃施行救贖，第二次才執行公義的末世審判（參考啟示錄19-20章）。

在祂第二次降臨之前，神兒女若受害，要靠主站立得穩，只將自己交託那按公義審判 人的主，並學習祂受害時的禱告：「父啊，赦免他們！」不以私刑正義替天行道，卻以善報惡，以溫柔良善的好行為，在地行天之道。

你們要謹慎，無論是誰都不可以惡報惡；或是彼此相待，或是待眾人，常要追求良善。（帖撒羅尼迦前書5:15）

在不公不義面前，以善報惡， 以恩慈相待。

——————————————————————————————————–

吳獻章，中華福音神學院舊約教授、教牧博士科暨宣教博士科主任。

吳教授著作等身，不論是註釋、講道、人物研經，抑或是對於重要議題的反思，總把教會和信徒放在心上，以關懷的眼光展現聖經神學的精義，文字中含有神學家、劇作家、小說家的雋永洞察，熱情與懇切力透紙背，讀其文如見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