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
【峰迴路轉】1
推開廚房通往後院的玻璃門,一股涼風撲面而來。早春二月的清晨,天還是陰陰的,下了一整夜的雨,院子裡濕漉漉的。我的腳往土裡一踩,水就冒出來弄得一腳泥。婆婆平時抱怨得沒錯,這裡的野兔子什麼都吃。十年前剛買這幢房子時,草地像綠綠的絨布那麼細密、柔軟,而今一塊塊的地都露了出來,有草的地方,也稀疏,夾著雜草。後院的四周種滿了夾竹桃,像堵牆似的與外面隔開,因為施肥不均勻,它們長得高低不齊。院裡梨樹、李子樹,還有枇杷樹。記憶裡,這些果樹結出的果子好像都超小,樣子還怪怪的。
後院怎麼變得這麼難看?婆婆常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個後院是專門賣給她這個沒事找事幹的老太婆的,而先生和我幾乎從來不在這裡留步。
婆婆從屋裡探出頭,遞給我電話。
電話那邊問我「好不好?」
「好啊,在院子裡閒逛逛。」
那邊猶豫片刻說:「我剛知道,妳和妳先生同時被公司裁員了。不過,你們也知道的,這種事情的發生一定有上帝的美意,我們為你們禱告。」
「嗯,多謝了。」
轉個身,我突然注意到,地上擺了好多大大小小,顏色各異的花盆,裡面種滿了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有一些小花被一夜風雨吹落了,撲倒在花盆上。
這是什麼意思?
對,十年前,我和先生幾乎同時被美國最大的房貸公司雇用。如今,我們居然同一天毫無思想準備地被趕回家。那天,快上大學的大兒子看到我們把一箱箱的書搬回家時,眼裡閃爍著極度的不安,大聲問:「這是什麼意思?」
哪裡知道什麼意思?只知道,早上生理時鐘開始叮叮噹噹鬧響時,我們可以「安然」,不用轟地一下子爬起來。吃過早飯,有充足的時間到院子裡走走,然後,進屋,我坐樓上,先生坐樓下,想想這些年在公司都幹了些什麼,寫下來,再把簡歷鋪天蓋地地投寄到各處。其實,我們也知道,在時下經濟危機首當其衝的金融界找工作,就如同大海撈針。
沒工作,房貸要如何還?生病了怎麼辦?孩子大學學費從哪裡來?我們早已不是二、三十歲的年齡,走彎了路,可以重新再來,有的是時間。
在巨大的社會災難和個人困苦面前,有個千年古老的問題:既然上帝是愛,祂又萬能,為什麼要藉世人的苦難來成全美好的旨意?
沒有人天生喜歡受苦,每個人的困苦都是獨特的,刻骨銘心的安慰常常不能在他人的體驗中尋到。
我們不知道!
把滿是泥土、殘花的花盆清理乾淨,站起來,下午還有教會一對夫婦來看我們。
門鈴響了,他們走進來,她緊緊擁抱我,連連說:「好心痛你們!」
我們圍坐在廚房那張不大的飯桌旁,他們的眼圈紅了,濕了,又濕了。我問:「這是神的旨意嗎?」他們輕輕地說:「我們不知道,我們不知道。」但臉上寫滿了憂傷、柔和和慈愛。
他們是臺灣人,曾在我們教會大陸人最多的團契服事了許多年,他們把上帝的愛,帶給這團契來來往往的人。
2004年,這位姊妹去成都宣教,聽說我母親病重,立刻就去醫院看望。她坐在病床前,握住母親的手禱告。後來,我意識到,那也許就是母親生命中最後的禱告了!不久,母親去世,在我回國奔喪前夕,他們送來買鮮花憑弔母親的錢,並寫了一封安慰信,託我帶給還沒有信主的哥哥。我問他們:「上帝為什麼允許母親受那麼大的病痛後,才接她走?」
當時,這位姊妹也是輕輕地回答:「我們不知道,我們不知道。」她流著眼淚告訴我們,許多年前,與她情感深厚的弟弟,突然在一次車禍中喪生。當他們奔到現場時,竟然辨認不出她的弟弟。這之後,她很長時間躲在家裡不想見人。
她說,「可是我們基督徒,知道上帝是愛我們的。至於人間的各種苦難,如果現在不明白,以後到了天上,再去問阿爸父。」
是不是經過流淚谷的人,更能心貼著心地體會他人的苦痛?因為,他們也曾仰臉問過蒼天。上帝的確從來沒有應許過,我們此生不遇到任何艱難困苦,但確實應許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只要我們信靠祂,祂會帶我們一道走過。
推開廚房通往後院的玻璃門,就是我家後院了。
早春二月裡,白天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前方起伏的山脈。但下午五點一過,天就低下來了,山腰被一層層水氣霧住,顯得模糊不清。院裡,野兔開始肆無忌憚地串來串去搗蛋,把草啊、葉啊弄得沙沙作響。
婆婆說,又要下雨了。
我想,下吧,下點雨也好,這加州啊,還愁沒有晴朗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