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妳同行
【境随心转】3
▲父母亲年轻时,多么意气风发!
大姊指着一根香蕉,问妈这是什么?
「甘蔗。」妈回答。
「不是甘蔗,是香蕉。」姊笑着说,妈点点头。不错,妈还知道甘蔗。
大姊又指着桃子问:「这是什么?」
「Peach」,妈说。姊哈哈大笑,「对了,妳很聪明,还会说英文!」
「妳今年几岁?」姊又问。妈伸出手掌,「五岁。」不知何时起,她忘了自己的年龄。
「妳去年几岁? 」
「四岁。」
「那明年呢? 」
「六岁。」
嘿!妈妈还会简单的逻辑和算术。因为她平常不说话,姊姊常问她问题,看她还记得些什么。听她说话,发现还有记忆,就让姊姊欢喜不已。小时候,妈不也因为发现我们的脑袋在想什么,小嘴能说新语而这般雀跃吗?
消失中的记忆
妈妈今年九十岁,三年前,我们发现她说话越来越少,问她晚饭吃了什么,她想不起来,就说,「好东西!」
从前我回家,妈早就坐在门口等我,看到我好高兴,给我一个紧紧的拥抱,她的眼睛跟着我的身影转,眼神满了依恋与爱怜。现在她的眼睛没有表情。
我问,「妈,我是谁呀?」
「艾琳,」妈说。艾琳是大姊的女儿,妈一手带大,最疼爱的外孙女。妈这时见到女生都当作是艾琳,其实,她连艾琳也不认得了。除了自己,只认得父亲。
妈大部分的记忆已如天边的流云消逝无踪。身体还在,却已不是从前的她─不知有几个孩子,不记得我们之间的故事,不会听我们说话,不曾开怀地笑,不再念叨我们的儿时趣事。
感情丰富的她不会开心也不觉伤感。因食欲减低而日益消瘦的脸庞,看起来十分清秀。然而,她却像大海中失了舵的孤帆,消失在时空的深处。
妈不认得我们,但仍记得小时熟背的三字经和儿歌。 「人之初,性本」,大姊念三字经给她填充,一边噘起嘴来送汤匙进妈的口。
「张开嘴,再吃一口⋯⋯ㄟ呀斐!三轮车,跑得快,上面坐一个______什么人哪?」大姊叫着唱着喂着,妈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有时妈睡着了,大姊喊醒她继续喂。这样睡睡醒醒,一个钟头也喂不下一碗菜饭泥。
▲姊姊把食物打成泥喂母亲吃。
▲姊姊与母亲玩拍掌游戏。
辛勤劳苦与舍己母爱
妈是四川大户人家的小姐,1949年只身到台湾与父亲结婚。临行匆匆,外祖父说国共内战很快就会结束,嫁妆以后再补;岂料这一行竟成永别。后来妈几度梦见家人,在睡梦中嚎啕大哭;国破家散是她这一代人最深的伤恸。
生了两个孩子后,妈辞去会计工作,在家相夫教子。妈妈的巧思、创造力和热情都发挥在衣食需要上。为了生活,父亲养了百来只来亨鸡为副业。妈妈要喂鸡、捡蛋、卖蛋、还要杀鸡。
邻居妈妈会做衣服,妈跟着学。儿时我常在缝衣机的踩踏声中入眠。大衣、衬衫、裙子、裤子或毛衣,常出自于她的手。犹记得大学时周末返家,跟妈说我需要一件衬衫或裤子,她就连夜赶制,让我穿着新衣回学校。
爸爸是山东人爱吃面食,妈妈学做馒头、包子、葱油饼。记忆最深的,是她买了一个小烤箱,学做西点面包和蛋糕。我带着油亮金黄、香喷喷的面包上学,同学都不相信这是自家出炉的产品。为了一家六口吃饭,妈每天走路上菜场,提着重重的菜篮回家,辛劳自不在话下。
当我学骑脚踏车时,妈妈也跟着学。她的运动神经很不发达,有时会撞上树或骑进路边沟里,摔得全身青一块紫一块。她不会上下车,就骑一辆特别矮的车,坐在座椅上,两脚可以着地,然后踩着踏板上路。学会骑车后,买菜就轻省多了。
晚上我们读书到深夜,妈冲牛奶煮鸡蛋给我们当宵夜。困了,跟妈说「早上五点叫我。」妈一定叫醒我们。就这样,在我们需要她时,她就忘我地陪着我们,后来也陪着我们的孩子成长。
二姊情变退婚,父亲视为大逆不道,强烈反对她与新男朋友交往。但爱情的力量胜过亲情,姊不肯顺从父亲。父亲震怒之下,几乎拿刀劈姊姊,妈立刻以身体挡住姊姊,跪在父亲面前说:「你要杀,杀我!」
那一刻,我了解耶稣基督替我们的罪死,是怎么回事!从妈身上,我体会到基督舍己的爱。
▲母亲大部分的记忆已消逝无踪,却一直记得她的老伴。
不离不弃的陪伴
「妈,妳的小孩来看妳啰!还记得妳的小孩吗?他们是⋯⋯」姊说完,驾着妈起身,「来,今天要洗澡,妳要当香香公主喔!」她搀着妈走向浴室。
「不要,冷啊⋯⋯」妈提出惯有的抗议和挣扎。姊把水放热了,把妈放在莲蓬头下的椅子上。妈妈安然闭起眼睛,她不知今古,不知明天,生命极其脆弱微小,但仍是上帝的宝贝。
照顾父母,大姊一人替我们兄妹担了,天各一方的我们,一年分别回家一两个星期,平常只能以电话问候。大姊的辛劳不是我们远方的手足能体会的。
大姊舍不得送妈进老人院,她说父母曾用他们的一生陪伴我们,如今,她心甘情愿地照顾父母。
在母亲生命的转角处,我从姊姊贴心的陪伴,再次看到上帝不离不弃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