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病,我来探望你
一位医院牧师的步履行踪
▲昔年于「信义会圣雅各堂」受洗、成婚的韩森太太(Mrs. Hansen),如今老迈患病,张主任牧师去医院探望她,供应她灵性的需要。
我心中踌躇着如何和这位藏族病人沟通,他脸色苍黄,嘴唇干裂,软弱无力地躺在床上,但那绽开的笑容,以及努力用有限的英文与普通话和我交谈的诚恳,着实令人难忘。
走入三楼癌症末期病房,遍寻不着他,到社工处查询,才知道他昨天已经去世,现在还没有人认领埋葬⋯⋯。上一次的谈话,竟然成了永别!医院牧师与病人常常只有一、两次见面的机会,相晤虽短暂,却常是生命影响生命的经历。
医院牧师也是急诊团队的一员。当医护人员忙碌地急救病人时,院牧总是团队的支持。在现场,连主治医生、实习医生都需要关怀。
受重伤的病人如果神智清楚,院牧可以陪着他(她),随着推床,边走边讲地前往断层扫瞄(CAT scan)室,或是手术室。这时病人心灵上有各样需要,除了为他祷告,院牧还扮演不同的角色,来支持、安抚、鼓励这位病人与他(她)身旁的家人。
多方储备
在美国的医院里,常常见到本地的牧师、传道人探访自己教会会友,但是医院指派牧师驻守,随时提供心灵、情绪服务的却不多,华人成为院牧的更是罕见。在医院担任牧师,一般而言,除了要具有英语沟通的能力,擅长人际关系互动,具有团队精神、心理辅导、牧养的经验,还得喜欢在紧急状态中工作。
除此之外,他(她)必须拥有神学学位,经过宗派的认可按立,又接受过「临床牧养教育」(Clinical Pastoral Care Education,简称CPE)的培训。美国一般主流教派的神学生,毕业前都要用10到12个星期,全时间在医院受CPE教育。这个经验不是研读课程,也非修习学分得学位。 CPE 的重点,是让学习者于现实环境中,认识自己的优点和弱点,因而能面对自己、预备事奉。
实际临在
记得1992年,我在教会工作实习期满,就获得费城郊区的爱宾顿纪念医院(Abington Memorial Hospital, Abington, PA)录取为驻院实习院牧,接受CPE 进深教育。第一天在急诊处当班,就和死亡相遇。
年轻的死者在铺设屋瓦时误触高压电死去。他的兄弟和父亲也同为屋瓦工人,站在隔壁的屋脊上眼睁睁地看着他烧焦。他的一大群家人,塞满了急诊室。我要怎么抚慰这份顿失亲人的惊怖与悲痛呢?实在无话可说,只是在他们中间,陪着他们同在哀伤里,院牧成为神临在的实际在场者。
有一天,我走在街上,有位开朗迷人的年轻女郎向我打招呼:
「牧师,妳好,还记得我吗?」我向她笑笑,真的想不起她是谁了!
「我是GG,我流产住在信义医院时,妳来看我⋯⋯」
「喔!妳现在好吗?都复元了吗?」
「我现在很好,身体都复元了,我又回到学校念书⋯⋯」
我想起来了! GG,单独来到急诊处,不久,就流产了。护士要求我去探望她。虚弱的GG,双手捂着脸庞,眼泪从手指缝间淌出。这偷情、怀孕的一页原可以悄悄地由人生抹去。然而复杂的情绪折磨着她─羞愧自己没有定力、懊悔伤害父母的心、自责残害了无辜的生命⋯⋯
我在院牧岗位上,曾经进修过「分忧解困」(Resolve True Sharing)课程,好能适切有效地做孕儿丧亡的辅导(prenatal loss counseling)。那天,我不仅运用专业知识,还禁不住流泪,陪着她走过这痛苦的时刻。如今,看见这位女孩充满希望活力面对生活,我不禁为她感恩,觉得所有付出的时间、代价,都是值得的。
▲医院附设的小礼拜堂里,圣坛上的饼和杯,带给病人、家属,甚至于医护工作人员,从天上来的安慰与力量。
了解安慰
院牧的生涯中,经常接获紧急电话。
「那个病人大发雷霆,蛮不讲理,不睬医师,不理护士,请妳来和他谈谈好吗?」焦头烂额的病房工作人员,从病历上察出我曾经和这位病人谈话的记录,就打电话来求援。
原来这位患有严重糖尿病的病人害怕「失明之后,又要丧失一双腿」,他陷入悲哀、愤怒、恐惧的翻腾情绪中,触发了暴躁的行为。他只愿意向信得过的人倾诉,我只有静听的份。
还有一次,深夜一点半,护理主任来电,非要我到医院四楼不可。 「有位华人病人不肯进病房,保安警卫也安置不了她,已经纠缠了几个小时啦!」
我赶到时,听出她声音沙哑,就用普通话问她:
「妳口渴吗?」
「我不喝他们的水,我怕!」
「好不好吃个橘子?」
我刚好带了个大橘子,剥开,一瓣一瓣地递给她。她的口干解决了,竟然安静下来讲述被女儿、洋女婿抛弃的故事。我解释给她听:「这里是医院,不是牢房!」她顺从地换掉衣服,就睡着了!天快亮,我才驱车回家,路上,不禁揣摩,这位老人家需要的是一只橘子呢?还是一份了解的安慰?
钟爱之地
我想到接受「院牧训练」期间,老师的话:「我们教员只是助产士,协助你们将所拥有的生命完美地诞生出来。」不同的人格、性情、修养、学识、灵命、经历与家庭背景,造成不同的院牧,流露出不同的生命。我们处于事奉中还得不断地学习和长进,面对每一个独特的情况、病人与症状;更得心存谦虚和警惕,才不致流于形式化的服务。
院牧在紧急状况中要能处变不惊,陪伴家属去停尸间告别时能气定神闲,于重度创伤单位(Trauma Base)、手术室协助安抚病人与家属能够体贴柔和。我想神为何赐给我院牧责任,是因为我曾经几乎失去了女儿。
刚来美国不久,举目无亲,女儿乘车时发生车祸,脸孔缝了五十五针、肋骨折断、骨盘错位⋯⋯我待在急救加护病房九天,不眠不休地祈祷,等待她清醒。这份刻骨铭心的经历,让我更体谅病人和家属的心情处境。想不到,这家医院竟然是我最初接受「院牧训练」的地方。
人落入苦难,既无奈又痛苦,并不期望别人说教,更难以承受责备。院牧就是要适时地、专业地、以同理心给予协助,让病人、家属能走过这一程生命与心灵的低谷。
我事奉十余年,不仅得到造就与成长,认清自己的有限与神的伟大,也体会出,若心怀慈爱怜悯去探望生病的人,步履行踪所到之处,都是神钟爱之地,我便在那儿遇见祂。
作者小档案
张陵兮牧师现任纽约市布鲁克林区「信义会圣雅各堂」主任牧师,布鲁克林区「信义会医院」院牧。生于大陆、长在台湾,于香港求学。从事教育及音乐专业多年,育有三名子女,皆已大学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