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风筝
蘇文安牧師眼中的麗珊師母
微雪中的邂逅
一九七一年,麗珊隨家人移民來美,在當時華人如鳳毛麟角的美國東部小鎮完成初中、高中、大學教育。與我相識時,麗珊正在AT&T(美國電話電報公司)上班。雖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她卻暗自立志,若找對象,一定要找在臺灣念完大學才出來的男孩子。
一九八二年11月,我移民美國。1983年初,我住在賓州樂園鎮的三哥文峰家。一月間一個小雪飄飄的傍晚,我搭別人的便車到新澤西州若歌大學中文查經班參訪。身為同工的麗珊親切地走到門口來歡迎新人,就在見到我的那一剎那,她聽見一個非常清楚的聲音說:「這就是我為妳所預備的先生。」
麗珊從未有過這種經歷,頓時愣在那兒,目瞪口呆地看著貌不驚人的我擦身走入聚會廳,她記住我的長相,卻不知我是誰。但她放在心中反覆思想、安靜禱告,未向任何人提起。
一個月後,我又造訪若歌查經班。這次,有人較詳細地在聚會中介紹了我的姓名來歷,她這才知道我當年秋天就要遠赴洛杉磯讀神學院。她嚇了一跳,因為她雖然一直求神為她預備一位委身的基督徒作終身伴侶,卻還沒預備好要嫁傳道人!
此次再去新澤西,我借住在更新傳道會李定武、長真夫婦家中。談話中,偶然間提起自己年紀已不小,過去靠自己尋求,感情飄泊起落,如今想改絃易轍,若長輩認為有合適對象,請代為介紹。當時長真姊腦海中就浮現出麗珊的身影,但她並不知道麗珊已見過我,自然未向我提起想要介紹誰,而我對麗珊也毫無印象。
麗珊這邊呢?則一直未向任何人提及,默默與神摔跤兩個多月,直至順服下來。就在她「想通」的第二天,長真姊打電話給麗珊,問她:「如果妳將來的先生是傳道人,妳覺得如何?」立時,她心中知道長真姊要介紹的,必是蘇文安。
我與麗珊就在定武伉儷的安排下相親,當時我才來到美國四個月。我們於4月1日正式開始交往,12月17日就在許宗實牧師證婚,若歌教會弟兄姊妹祝福下,結為連理。
共同的信念
為何進展如此神速?當我們正式會面時,即有相見恨晚之感,在開始深入交往後,彼此就確定我們的結合是出於主,因為除了初次邂逅時那超自然的印證,我們還有三個重要的共同點。
1. 委身於神:我們會在如此短時間內決定結婚,是因為彼此對神都有強烈的委身。她一心要嫁的是委身的基督徒,我則要找一位能委身於神的終身伴侶。
2. 愛的家族:我們都出身於凝聚力很強的原生家庭,家中兄弟姊妹關係親密,長大後仍互相扶持、互相幫助、互相照應。因此她不僅愛她的家人,也愛我的家人。
3. 家庭藍圖:對於我生於斯長於斯的華人文化傳統與她較熟悉的美國文化傳統,我們都希望能做到去蕪存菁、融會貫通,再以聖經的價值觀為核心,來經營婚姻與家庭。這也是為什麼日後她會以無比的耐心與毅力開始「在家學習」(Home Schooling)的工程。我們當然明白,「在家學習」只是父母強化兒女信仰與品德教育的方式之一,並非惟一或絕對的,但我們認為值得一試。
這些共通的堅強信念,使我們在相伴相隨的年日中能克服諸多難關,化「相異」為「相益」。
結婚那年我廿九歲,在臺灣土生土長。而麗珊認識我時,雖能說華語,但對中文字已經很生疏了。我是第三代基督徒,她是家中唯一信主的孩子,我們成長的環境大不相同,文化背景頗有差異,但感謝主,廿二年婚姻路走來,卻能漸入佳境,這與我們的互補互助當然有絕對的關係。
相異卻相益
與她初識時我甫抵美國,是個新移民,對美國文化完全是門外漢。而麗珊已在美國念完初中、高中、大學,在美國大公司上班。是她教我開車,教我有關美國的常識,她不僅沒有看輕我,反而「慧眼識英雄」,幫助我立足,鼓勵我發揮。
她對文學涉獵相當初步,更不要談對中國文學有何深入了解。雖然大學時代參加了中文查經班,再加上婚後耳濡目染,中文程度大為提升,但她並非有文才、能寫作的人。也正因為如此,我的文章有了最誠實、最可靠的第一讀者,讓我的編輯、採訪與創作,能真正貼近一般讀者的需要。
我的人際關係常出狀況。我不是一個精力旺盛的人,往往在台上侃侃而談,下了台卻沉默寡言,因此較敏感的人會誤以為我對他們有成見。我常衝口而出說錯話,例如:見到穿著寬鬆衣服,身材胖胖的姊妹,可能會不假思索恭喜她懷孕了;或是冒昧地問一些年紀較大,看來較成熟的單身姊妹「有幾個孩子了?」或「孩子多大了?」幸好麗珊常為我打圓場。
在公共場合中,我有時會專注在自己的思想與心靈世界中,她會提醒我,將我拉回現實。我除了在寫作與編輯上細心外,其實是性子急動作快,不仔細又易出錯,她正好相反,慢條斯理又精雕細琢。
2005年暑假,我們全家一同觀賞韓劇〈大長今〉,其中有句對白:「學做菜沒有祕方,誠意和時間就是祕方。」引申於麗珊的為人處事,再恰當不過了。我雖時常不耐於她的慢動作,但卻不能不說「妳辦事我放心」。
陽光般的女子
初次接觸麗珊的人,十有八九必對她嘹亮的笑聲留下深刻印象,那一串串帶著陽光氣息的爽朗笑聲,正如她不虛偽不造作的性情。
她與生俱來的親和力,很容易讓人感受到她誠摯的關懷。她在人際互動上總是能設身處地顧慮別人的感受,不佔人便宜、不濫用人情。能不麻煩別人,就盡量不麻煩別人;能服務別人,就盡量去服務別人。她堅信「施比受更為有福」,因此許多人認定她是終生摯友,儘管因環境變遷,時空睽違,這些老朋友仍會時時想到她,在人生遭遇重大轉折時,總想找她商量。
她這些品格特質正是我所缺乏的,特別是她善於處理人際關係,真是上帝特地差來補我之不足。而她對主的單純信靠,也是我最欽佩的一點。她寧可採取嚴謹的標準來落實聖經的價值觀,且能一以貫之,卻又嚴以責己、寬以待人。
我常說,她的「路是窄的,心是寬的」。她走的是一條高標準的路,但又能容忍各種不同的人,包括對經文細節上常有不同「亮光」的我在內。這在道德觀、價值觀模糊的現代社會,以及慣於以教條律法評判人的教會中,都是極為可貴的品質。
在婚姻中,她成為我真正能推心置腹的密友,是我有事時想要商量的第一人選。她講理又柔軟的特質,使我們的溝通即使遭遇困難,至終皆能順暢。
初識麗珊時,她是位頗有身價的單身女郎,但她公開宣稱人生的最大志向就是作個全職媽媽。
她在1986年懷了老大之後,就辭去工作,但因我汲汲於開創事工,將她拖來當「全職義工」,因而她這心願一直到1995年才真正實現。她善於理家,在儉樸原則中讓生活過得多采多姿。她教導孩子善用有限資源來尋求歡樂與滿足,盼他們既能處缺乏,也能處豐富而不迷失。
初識麗珊時,我單身一人、身無長物,在美的學歷資歷皆無。但她對我全程陪伴、全然包容、全力支持。不僅如此,在接下來逾廿二年的婚姻旅途上,縱然經歷了教會的、機構的、家庭的、健康的、經濟的種種挫折、重重打擊和連連逆境,她不單能自己靠主站立起來,還能幫助我站起來,與她同心合意重訂生命、生活、事奉的標竿,改弦易轍重新出發。這種熱力、愛力、生命力,以及落實信仰於日日、月月、年年生活中的心志和行動,著實可敬可佩。我對她的感激、心疼,實非言語筆墨所能形容。
▲上圖為蘇文安、麗珊全家福,攝於2001年,前排坐者為蘇爸爸、蘇媽媽。
▼下圖攝於2004年蘇媽媽二度中風後的病床邊。
在愛裡創造奇蹟
麗珊對婚姻的全然委身,也表現在對待我的家人上。自2003年8月家母中風後,兩老就與我們同住,當時年已八十七的家母右半身不遂且不能言語,雖有看護幫忙,但仍瑣事繁雜,年近九十的家父則意志堅強且自主意識強烈。兩老的食衣住行、醫護事務、社交活動,千頭萬緒且突發狀況極多,而麗珊對老人家的愛心與耐心、包容與承擔,遠超過我這作兒子的。同時她每天又要肩負起三個孩子「在家學習」的責任。
一家大小五口,加上兩位老人、兩位看護幫手,她照管得井井有條。家中每個成員各有各的問題和需要,她用愛來維繫,也在愛裡創造奇蹟。
二○○四年夏天,家母第二次中風,在醫院接受治療時,病情嚴重,我們擔心她再也不能下床,而我們也無力長期自己照顧。經過全體兄弟姊妹一同商量,選定一家較滿意的療養院,預備一出院就送入。
就在送入療養院的前夕,麗珊告訴我,她觀察我母親的眼神,覺得她的意識仍非常清楚,她不忍心將婆婆送往療養院等死,願意接我母親回家,讓她在生命最後一程享有家人陪伴的溫暖。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選擇,也意味著麗珊將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我雖是兒子,但主要重擔必定落在她身上。我一再問她:「妳真願意?」她非常堅定地表示願意。
於是,再度舉行緊急家族會議之後,我們又將家母接回家中同住。兩、三個月之後,家母不但能下床,而且居然能在家人扶持下,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幾步路,也可以比手畫腳表達意思。她能有如此進步,能與我們溝通,體會我們兒孫的愛,繼續為我們守望、禱告,可說是麗珊一念之間的不捨與孝心所生出的奇蹟。
我的家人當然在各方面都勉力相助,但主要的擔子自然是在麗珊肩上。對這位在美國長大卻又如此孝順的媳婦,蘇家人只能讚歎:「好得沒話說!」
由內而外的事奉
我和麗珊非常認同德國神學家潘霍華牧師所說的:
「婚姻的意義遠超過兩個人的相愛,婚姻是出於神的神聖定規,所以具有更高的尊嚴和力量,神藉著祂的定規決定延續人類的生存,直到時間的終了。在戀愛中你倆看到世上的兩個人,在婚姻中你倆成為傳宗接代這長鏈中的一環。神使我們一代接一代來到世上,又辭別這世界歸於祂的榮耀進入祂的國度。在戀愛中你倆只看到彼此幸福的天堂,在婚姻中你倆就要站在對世界對人類負責的立場。你倆的愛是你倆私人持有之物,你倆的婚姻卻超出了私人範圍而成為一種地位和職責。」
我希望我們的婚姻是真正在享受婚姻,夫妻之間互為同伴、成為一體,且能榮神益人。真的,若夫妻能同心活出婚姻的意義,將是不得了的大事。我們深深覺得家庭是神很可以重用的器皿,許多神國度的大事,都是從敬虔愛主的家庭中開始萌芽的。
我們倆也非常重視兒女的教養。神賜給我們三個孩子,若將他們培養成三個合神心意的人,將來就會建立三個合神心意的家族。
根據研究,一個平常人一生中接觸到與他彼此有互動有影響的人,保守估計約達二、三千人。這些人包括家人、親族、同學、老師、同事、上司、顧客、意外事件或法律程序中的相關人士。換句話說,若傷害到一個孩子,意味著這傷害將會影響到許多人,而若造就了一個孩子,卻可以形成意想不到的善性循環。
我們目前所做的,當然離目標仍有很大的距離,老大今年也才要進大學,一切仍未塵埃落定,尚未到評斷成敗功過的時刻,但我們願意並肩奔向標竿。
在我事奉的早期,足足十年之久完全是工作導向、拼命追求成就的心態。看起來場面大頭銜高,其實已超乎自己靈命及內在品質所能承擔的,在領導牧養、言行舉止和人際關係上漏洞百出。表面越成功、裡面越脆弱。麗珊極力提醒我、勸告我,但我卻充耳不聞,一眛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埋頭猛衝,終至潰不成軍。
感謝神,經過兩三年調整轉接期後,麗珊幫助我明白,所有的異象抱負、人生規劃,都要先回歸到家庭。否則在外面不論有多少光鮮的服事,也只是一個空架子。若不從核心經營起,卻一味去求追求外面的掌聲與喝采,那就是本末倒置,到頭來可能禍起蕭牆,旦夕間土崩瓦解。
麗珊與我立志要努力學習,將我們自己與基督的關係視為生活的中心,以此為根基從裡而外按部就班與神同工,先建造與家人的關係,然後是親人與同工,再推及讀者、聽眾、社區等等。這也就是這些年我常與文字營同學分享的—「工人先於工作,作者重於作品,真誠勝於一切」。
记者小档案
罗启华,現居洛杉磯,喜愛寫出上帝在人身上的美妙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