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期
神国邻舍Kingdom Neighbors

公园里的彼得

一个热得正好的七月天,受了亮丽天空的邀请,我带着午餐,走向公园。只见许多人躺在草皮上,或睡或晒,状似悠闲。但是想到皮肤的刺痒,不知名的虫子,狗狗的「方便」等等⋯⋯我还是决定找张椅子坐下。从远处相中了一张树荫下的木椅,不禁加快脚步向目标前进,深恐会被别的游客抢去。终于,如愿地坐上宝位,准备好好享受一番。


吃完了自制的香蕉杏仁酱三明治,继续进行下一道只花三块钱美金,物美价廉又不用付小费的餐点。眼前一片有气氛的绿茵,在这儿用餐,让人觉得满足又很「明智」,真喜欢这种感觉啊!当我把小塑料盒内的酸料酱汁,倒在香香滑滑刚从越南面包店买来的肠粉上时,斜对面椅子上的流浪汉,正在看着报纸。

人不如狗?


其实,我早已用眼角余光注意他好一阵子了。我们之间隔着大约五六步的行人走道,正前方椅子上的游客,也从一对带着两个幼童、一个婴儿,研究着地图的白人夫妻,换成一对东方面孔打手机的情侣,而我跟他始终坚守在各自的地盘上。我掀开赏心悦目的饭后点心,奇异果、小蕃茄、木瓜一块块地送进口中,愈吃愈感到不如开始时的轻松自在。


这是一个周六下午,简直就像爵士乐手路易士阿姆斯壮(Louis Armstrong)所唱的〈多么美好的一天〉,身边一位男士牵着宠物狗,招引了几位往来路人围绕着赞赏。不论是衣冠楚楚的上班族,或是溜滑板的庞客少年,没有一个人将眼光驻足在流浪汉的身上,在这样的场景中,仿佛他是透明人。这种落差让我的胃口逐渐消失,甚至开始有点愧疚。结束了甜点,心中仍然持续着挣扎⋯⋯


终于,走到他面前。近距离下,可以感受到他透着一股宁静的气质。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主动跟他聊聊。他的脸,有一点像演○○七的老牌电影明星史恩康纳莱(Sean Connery),当然。是消瘦版本。


「对不起,你吃过午饭了吗?」他躺在椅子上摇摇头。


「我给你五块钱,请你吃一顿午餐,好吗?」这是我思考了几分钟直率的开场白。


「我很好,没事!」


我还是决定把纸币递给他,他收下了。


「我也没什么钱,但比你好一点。」我真诚地表白。

无助无奈


经常在街角固定的地方看到一些流浪汉,与其他人一样,我也是选择不经心地走过。除了碰过几位在后面叫骂的乞讨者外,大部分的流浪汉并不会惊扰周边的环境。有时候见到他们倒睡在街角,很难判断他们的「状况」。


有位朋友告诉我:「如果看到他脚上还有鞋子,就表示还活着。他若死了,其他的流浪汉会把鞋子拿走。」我仔细地看了看,他穿着一双中筒的黑色皮靴。在这炎热的天气下,可能很闷吧?但还算是合脚。


「冬天的时候你怎么办呢?」这一直是困惑我的问题。


「以前我住在查理镇的庇护所,直到我被赶出来。」他起身,招呼我坐下。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喝酒、不嗑药,也不咒诅,其他的流浪汉都很讨厌我。」咳嗽了几声,接着又说:「他们常常用垃圾桶盖,一天盖我好几次,我身上有许多伤口。」他又咳了几下。


「介意不介意告诉我你几岁?」


「六十二,可是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像是九十二了。以前可以走很远,现在走没几步,就会心跳得紧。」


「你生病了?」他点点头。


「我有许多的毛病,牙肉发炎,下巴结了几个瘤,很不舒服。」


「去看过牙医吗?」


「有,他们说我付的钱不够,不愿意再管我了。」他的无助,让我觉得也很无助。

惺惺相惜


「很难想像你过的日子,换成我一定不能应付。」这是真心话,连草皮都嫌会痒的人,能当得了啥苦呢?


「如果遇上了,你就必须去面对。这十一年来,我很以自己为傲,我过得还可以。」


「请问你的名字?」


「彼得。」


「我叫克丽斯。」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与流浪汉握手。


他告诉我平常会去图书馆看圣经。


「你是基督徒?」他点头。


「我也是。」


「哪一种的基督徒?」他问。


「相信三位一体的那种。」他咧嘴笑了,我也笑着。


「你会生上帝的气吗?」我直截了当地发问。


「喔,不会!我相信祂,祂给了我救恩。只是有时候我会想,祂为何不给我多一点,好让我完成祂要我做的事?」他向身旁的人传讲美国需要在上帝面前悔改,却常遭到排斥与讥笑。


「你有朋友吗?」


「没有人会喜欢跟我做朋友。」


「你常来公园?」


「我就住在这里!」


我对他说这里离中国城很近,如果路过,可以带给他一些食物。 「你都是这时候在这儿?」


「不一定,我是不必遵守时间表的。」他的笑,是得意与无奈的混合?


「你为什么叫克丽斯(Chris)?你知道它的意思吗?」换他问我问题了。


「刚开始学英文时并不知道,后来才晓得再加一个T,就是基督(Christ)。」


「选这个名字很有福气!」心想,你的名字也不错嘛,是十二门徒中的老大呢!

热狗情深


看看手表,告诉他,我跟朋友有约在先,该离开了。其实我可以明讲,待会要和朋友一起看电影,再不走就会迟到,一时之间却说不出口。突然,觉得看电影这么普通不过的事,在彼得面前,竟然变得如此奢侈。再次与他握手道别,举步转身朝着电影院的方向迈进。


途中经过一个卖热狗的小贩,脚步不自觉地停下来,买个热狗包给彼得吧。当我再回到木椅的位置,彼得已不见身影。依照他的体能状况,猜想他不会走得太远。赶忙询问旁边的那对情侣,顺着手势,不得不以跑步冲刺去追赶,这完全违反我平时的习性,更别提在夏日的当头!终于看到他拖着大包小包的背影,我从后面叫喊着:


「彼得!喜欢吃热狗吗?」气喘喘地,递过热狗包,没来得及再多说些什么。


「谢谢!」他停了下来看着我,没有多疑,只是安详地接受。


「再见!」我拍了拍他的左肩,也许拍到自己还在发痛的伤处。挥手与他道别时。我的心,有着一种淡淡的酸楚,但更充溢着满足。总算,这趟没白跑。


一出戏院,看到远处绿荫重重的公园,情不自禁地又想起暂时被遗忘的彼得。举步蹒跚的他,已经到达图书馆,正在安静地读圣经吧?一霎时,心头顿时凉爽了起来。这个午后的相遇,使我不得不为自己所拥有的感恩。那晚,在舒服的被窝里,靠着软软的枕头,想到彼得可能正蜷缩在公园石雕像的下面⋯⋯我向上帝祈求:「晚上别下雨吧!」


我相信,你会睡一个好觉的,彼得!


作者小档案

麦能现居波士顿,热爱在旅途中观察、感受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