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期
神国家人Kingdom Families

精神贵族到平民

【文字事奉省思】

最近常在思考概念和真实的差别。概念是脑中勾划的意念,真实则是从抽象到具体,赋予血肉生命的实践。


对大部分作者来说,恐怕处理概念,会比处理现实要擅长得多。我们处理生命的方式常是用文字,进入人世则用一枝笔来开路。红尘中种种属于小我的爱恨情仇,我们活得尖锐,痛得扎心。但任何和大我有关的爱或牺牲,则纸上谈兵多过用生命实践。和生命有关的象征、比喻或形容词,可以丢得很鲜活、很浓烈,但真要在生活里体现时,则会发现中国人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还真有点道理。


常看到书生的困境是,笔下大气,但个性腼腆;胸怀豪放,做起事来却没有一点概念而觉得寸步难行。对常在文字中倘佯的我们,最擅长在脑中布局,指点江山,创作笔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故事。


也许对非文字人可能很难理解,读和写所带来的丰富满足,不可匹敌,因为文字世界本身自成一个宇宙。一篇篇文章好比一场场独白,抒发了自己,也挑旺了读者。和读者与其他作者的对话所激发的张力和脑力激荡,更使现实人生的种种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也造成一个作者的养成过程,常常牵涉到朝夕与书香为伴,日日作文字琢磨和思想锻练。如此打造出来的,是一个又一个的「精神贵族」,越来越走向自我,孤芳自赏,努力维持一个冰清玉洁的自我宇宙。然而,作者的危机也就在此。基督徒作者的危机,更在此!


也许,有些人和我一样是半路出家,前半生不知自己可以写,生活里也有了些许历练,不缺生存技能,尚不到百无一用的地步。但我要点出的是,喜欢文字的走向,很容易会走向自我,甚至自恋。所谓艺术家气质,就是惟我独尊,才能谈得上风格,但也因此对人、对爱,会有某些方面的残障。


早期得到文字呼召时,我眼中只看到自己的这枝笔要如何为神磨利,为神所用。那时候在文字世界里冲锋陷阵,也在广播演讲里为神发声,但生活里人际关系减到最少。每次去那时的母会主日敬拜,就形同女儿回娘家,可以享受休息,从未被要求做什么服事。那时不知,如此的被保护与环境,其实也是一种「闭门造车」,是生命里的一种局限。


后来被差出来植堂,好像出嫁的女儿,什么都要自己上场,洗手作羹汤了。十年来在教会里作管家、作仆人的磨练,把我从云端给拖到地上。有一次情人节,全部小组的孩子都放在我们家,然后所有夫妇都去约会,只留下我和先生招呼孩子。一屋子小学年龄的小孩吵闹穿梭,时间感觉特别漫长。熬了好久,才接到那头电话说,因为是情人节,因为是不错的餐馆,所以他们还在排队,尚未入座吃饭呢。挂了电话,心中冒出来的是,服事最小的真可以让自己觉得很渺小。这真是谦卑的学习呀!

▲神征召我们去服事更广的对象。


这些年来的教会服事,可以说从作一只「文化中的金丝雀」(我一场文化讲座的名字),被降成地上的老母鸡;从贵族变平民,进入教会弟兄姊妹的生活,而且是深入,扯开家暴的手,包裹他们的伤口,聆听他们的怨和苦,而且每叫必到。神在操练我这个书生,在神国里不要只动笔,不动手;不要只谈概念,没有行动。


想来神觉得这样还不够,现又征召我服事创文机构,而且服事的对象更广,更多的机会要自我突破。比如说,到处游走传递文字事奉异象。在异地里,台上、台下都要和不同的人建立联系;在电邮里再跟进,带领不同的学生。可以想像吗?广结善「缘」和我这种闲云野鹤的本性会有多少冲突?牵涉到很多的放下自我,谦卑学习。重要的是,不能有太多的「我」。


有没有挣扎?当然有。初被征召出来演讲时,就次次问:为什么是我?应该写的,为什么要讲?但因是神的托付,只好顺服地学习。后来便学会不问了,只学习。有时叫苦,但至少分得清楚,是自己的功课还没有学会,而非为什么是我? (好像有多倒楣!)


也想问所有拿笔的基督徒作者,神有没有给你们托付呢?我们服事的对象,到底是自己笔下的文字?还是神国里的文字事奉?还是,基督徒作者的生命?想过吗?

▲神国度里的文字事奉=基督徒作者的生命。


当我们唱〈人们需要主〉(People Need the Lord)那首诗歌时,对传福音,相信我们都无异议。但如果把人们换成作者呢?我们对其他作者或习作者有负担吗?我们会有这样的感动:得作者应如得鱼吗?


我们办文字营会时,真正在乎的是这些学生的灵魂,是否可以被神得着?就因为我们服事的不是一个概念,而是这一张又一张的脸。我们要和他们有生命上的感染,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同工和其他作者的关系,都不应该只停留在文字切磋,而是更多的生命影响。


当我们参与不同文学场合(不管文学会议或网上),认识不同作者,甚至去指认谁是基督徒作者时,我们对他们有个人的负担吗?我们在乎他们的生命有没有被神得着,或被神使用吗?


那首歌若改成〈作家需要主〉(Writers Need the Lord),难道就不成立?还是作者更需要神,更需要神来整顿他们生命,指引他们的笔?


中国人说「文人相轻」,基督徒作者一定要打败这个定语,我们要在主里相扶持。世人的不信,不能废掉我们神的信实。一般文人的孤芳自赏,也不能废掉我们基督徒作者当有的爱。世人看到我们,知道我们是基督徒,是因着爱。即使是写作领域,这也是个真理。


世人知道我们是基督徒作者,不是因着我们的伟大著作,漂亮文字,或有生命讯息的文章,而是因着爱,也只能是爱。没有爱,没有对作者的关心,文字所写的一切便皆惘然。盼我们每个「从天上降到地下」的,都能在主里有颗愿意的心,真诚开放自己的生命,为神使用。


作者小檔案 莫非,現為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主任。本文已收錄於她的新著《在永世裡拋擲一個身影》(宇宙光,2012)一書中。十八歲由臺灣赴美,曾任加州休斯飛機公司電腦工程師六年,後專事寫作,現定居洛杉磯。著有散文《不小心,我撿到了天堂》,與小說《六個女人的畫像》、《殘顏》等書。是標準的書癡,生活在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