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期

美丽的手势

初到美国的我,犹如那个在保温箱里命在旦夕的妹妹;这些基督徒竟待我像同胞姊妹,一个个打开他们的保温箱,伸出呵护、亲密的双臂拥抱我!

一对双胞胎早产,分别住进了保温箱,医生预料妹妹命在旦夕。护士见状况不妙,救命第一,再也顾不得院方的规定,抱起强壮的姊姊,就往妹妹的保温箱里送。一躺近妹妹身旁,强壮的姊姊立即伸出一只手臂来抱住她,流露呵护、亲密的姿态。就这样,妹妹的心跳逐渐稳定下来,偏低的体温也恢复正常!


这故事,附有一张照片,随意贴在「德州休士顿妇女医院」检验室的墙上。当时我正枯坐,等待抽血,举目四望之际,一幅手足至情的画竟扑面而来─甫出世一周的婴孩,初始的手势就是救回一命的拥抱!


这样美丽的手势,十丈红尘中的世人能否望其项背?这样令人动容的手势,能昂然挺立在世俗名利、权势、欲望的袭击当中多久?魏晋时代的曹丕,若站在这幅照片之前,会不会因汗颜而收刀入鞘?曹植若听到这故事,会不会当众恸倒?会不会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吟诵得更加凄楚?人世间,有多少人肯打开自己的保温箱伸出呵护的手臂?


多年以前,我乘着波音七四七的羽翼,行囊塞进爱情核战下的残骸;像「桃花源记」中躲避乱世的秦人,茫茫人海里,停泊在一个小国寡民的校园。异国正月刺骨的寒风,卷起西出「太平洋」无故人的沙尘,奏响了独行复独吟的序曲,怎堪比那秦人的全家移民!


岂知这地别有洞天。我从踏出寝室的那一刻起,一路走到教室和图书馆,碧眼金发的同学,不分男女,几乎个个都笑脸迎人、亲切招呼,使这寒风里十五分钟的步道,竟像南台湾鸡犬相闻、亲友四处的邻里巷陌!


初来乍到的我,像个外星人。有一帮热心人,不怕鸡同鸭讲,细心问询生活,协助学习,且不避劳民伤财,经常在周末、佳节设宴,或邀约出游,专车接送。不但照顾肚腹,也关顾心灵⋯⋯电脑教授甚至亲笔写信给我父母,简报我的生活状况─好像他们与我休戚相关!千里之外的家人也与他们连上了线!


「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情境,我久违了;在洋人的土地上,我悉心咀嚼这况味,不再向往秦人的举家搬迁。没有喝过忘川的水,我就乐不思蜀;而那队爱情核战发动者的人马,更逃得无影无踪!


我记得,这些洋人自称是基督徒,并互称是「主耶稣基督」里的弟兄姊妹。还说,他们是互为肢体,若有一肢体受苦,其他肢体也一同受苦;若有一肢体快乐,其他肢体也一同快乐。这样的信念,在我眼前演出,如一台永不落幕的戏!


回想起来,初到美国的我,犹如那个在保温箱里命在旦夕的妹妹;这些基督徒竟待我像同胞姊妹,一个个打开他们的保温箱,伸出呵护、亲密的双臂拥抱我!在天寒地冻中,使心跳稳定,为生命加温,风雨无阻。他们说,这就是从神来的爱─能够超越手足!跨越种族!能够在生命中的乱世,建造桃花源。


*嘉言美文选自人生补羹第二盅《八方园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