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光照进密室
從拉維‧撒迦利亞牧師性醜聞談起
基督教護教學者拉維‧撒迦利亞牧師（Ravi Zacharias，以下簡稱拉維） 2020年5月過世，但幾個月之後，有關他生前性侵及其他不當行為的指控，開始浮出水面。
他創立的「拉維撒迦利亞國際事工」（Ravi Zacharias International Ministries，簡稱RZIM）聘請亞特蘭大米勒與馬丁（Miller & Martin PLLC）律師事務所，針對這些指控進行為期四個月的獨立調查。2021年2月11日，RZIM公佈了長達12 頁的調查報告。報告中詳細描述多位受害者的陳述，及拉維的許多不當行為，證實了這位國際知名牧師，利用自己在基督教護教學上備受尊崇的聲譽，十餘年來在美國和亞洲性騷擾或性侵害多位女性。
領袖為何失足？
RZIM董事會在公佈調查報告的同時，也公開聲明「對拉維的行為感到震驚與悲痛」，並承認他們全體迫切需要悔改。除了機構將改名外，也將事工重新定位，大幅調整方向及內容。
基督教領袖的跌倒事件近年來已屢見不鮮，然詳讀這12頁的調查報告，心裡仍是悲痛莫名。當今美國大學校園充斥著反基督教文化，下一代受科學及後現代思潮影響，逐漸遠離基督信仰。拉維牧師是少數能進入世界高級學府，與各學術菁英、莘莘學子，在思想領域做深度對話的傳道人。我的兩個孩子在高中、大學時期深受他的影響，建立了他們信仰的根基及敏銳的思考能力。拉維的私人生活，竟然與他在公眾領域所傳講的背道而馳，特別令人震驚與難過。
也因為他的知名度，看到網路上一些不信主的人對他性醜聞的回應及對教會的攻擊，更讓人心碎。他究竟哪裡出了問題？是他不信神的公義審判？是他故意欺哄聖靈？是他擋不住一次次私慾的誘惑？是他過高的聲譽和權力，讓他逃避了問責？還是他過度驕傲，因而錯失了神給他一次次悔改的機會？
其實，2017年就有一位加拿大女性對拉維提出了性騷擾的指控。沒想到拉維先聲奪人，對她提出訴訟，並宣稱除了妻子及女兒之外，他從未與任何女性單獨接觸。最後此案在審判前和解，並簽下了保密協議。
有位無神論者設了一個網站“Ravi Watch”，長期注意拉維的一舉一動。之前這網站就踢爆他的博士學位有問題，最後證實拉維擁有多所大學的榮譽博士學位，自己並未獲得博士學位。RZIM解釋，拉維‧撒迦利亞「博士」是因榮譽博士而有的尊稱，但從此不再自稱為博士。
這些警訊並沒有讓拉維悔改，只是讓他行事上更加小心。他同時擁有好幾個手機，進入RZIM辦公室，從來不用私人手機上辦公室的網路系統，以致不軌行為可以瞞天過海，逃離家人、同工眼目。
偉人心態
福音聯盟（Gospel Coalition）有一篇文章寫得好，認為這是因為：1）膨脹的權力；2）秘密的生活；3）廉價恩典三者危險的組合。我們常認為問題出在拉維是「基督教名人」。名聲的確危險，但不一定導致權力濫用。危險的是名聲背後的「偉人心態」，覺得他們的犧牲、付出和成就，應得到特別的尊重、權力和待遇。
《愛與衝突通訊》第13期（2020年12月），談到「領袖跌倒前，心先跌倒」。當領袖覺得有權享受一些特殊待遇時，他的「心」已經跌倒了。一顆跌倒的心，在過度膨脹的權力下顯露無疑。這實在是個警訊！
這種「偉人心態」讓他們覺得自己的能力、身分應得到完全的尊重與信任，免於一些責任與約束，不容質疑。拉維常靠按摩來治療長期背痛，RZIM的同工曾「質疑」他經常帶著私人按摩師旅行似乎不當。很遺憾拉維當時沒有聽進這位同工的直言正諫，反而批評對方，兩人關係也因而受損。最後調查報告證明拉維有關性侵的行為，大都是圍繞按摩發生的。
廉價恩典
事工領袖常擁有許多有關事工與個人的保密資訊，他們成為秘密資訊的擁有者與保護者，以致生命中有個「密室」，只有神與自己可以進去。當然他們忘了，那也是惡者滲透攻擊的地方。
若心中的「密室」有神在那裡，為甚麼還敢做不討神喜悅，甚至是得罪神、傷害人的事？或許在支撐過度膨脹的權力和「密室」背後，是「廉價恩典」這個山寨版信仰。這就是為甚麼這麼多的基督教領袖，在「心」跌倒之後越陷越深，最後墜入深淵，而無法站立。
德國神學家潘霍華在著作《追隨基督》裡說：
「廉價的恩典就是將恩典作為一種教義，一種原則，一種制度。⋯⋯廉價的恩典是蒙饒恕而不需要悔改，受洗而不需要遵守教會的紀律，領聖餐而不需要懺罪，獲赦免而不需要個人的懺悔。廉價的恩典是不需要付上作門徒的代價的恩典，是不需要背十架的恩典，是不要那道成肉身又永遠活著的基督耶穌的恩典。」
廉價恩典削減重價恩典，廉價恩典否定恩典無價。今日教會常見的現象，不就是嘴上雖然否定廉價的恩典，行動上卻接受廉價的恩典；強調愛與恩典，卻不講罪與悔改？
在衝突中，我們都像單眼相機，只照對方而不照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為自己建立「密室」，將不為人知的罪緊緊關在「密室」裡，從未拿出來，攤在十字架底下，領受福音，讓基督寶血洗淨。這也等於拒絕神恩典的應許：「我們若認自己的罪，神是信實的，是公義的，必要赦免我們的罪，洗淨我們一切的不義。」（約翰一書1:9）既然不認自己的罪，罪如何得赦？人執意留滯在密室裡，又如何期待能出黑暗入光明？
基督徒能如何回應
「愛與衝突和睦事工」會牧麥中堂牧師指出，基督徒應該對那些性受害者及拉維牧師家人給予最大的援助和同情，保護他們的個人隱私，不可因拉維的醜聞而歧視或以不公平對待他們。同時，也要肯定RZIM機構同仁的誠意和勇氣，在事情爆發後，願意聘請律師團隊，對所指控的事件做公正獨立的調查，並把真相公開，給社會一個公平交代，向所有受害者真誠道歉。
麥牧師也提醒，要把為人和著作論述分開。的確，拉維生前的著作，若內容正確，其實不必與這事件一概而論。耶穌如此教導：「文士和法利賽人坐在摩西的位上，凡他們所吩咐你們的，你們都要謹守遵行。但不要效法他們的行為；因為他們能說，不能行。他們把難擔的重擔捆起來，擱在人的肩上，但自己一個指頭也不肯動。」（馬太福音23:2-4）文士和法利賽人配得坐在摩西的位置上嗎？當然不配！但是他們教導的內容沒有錯，所以「凡他們所吩咐你們的，你們都要謹守遵行。」
當年馬丁路德在他的著作中也有些反猶太的言論。當基督教對猶太人近兩千年的歧視和不公對待，在1965年被確鑿證實後，教會公開向猶太人道歉，卻沒有把馬丁路德的書下架，或不許讀他的著作。
然而，我們也當謹慎，不因推崇他的學術成就而輕忽他所造成的傷害。但引用論述、觀點時，不僅對受害者懷著體貼的心，不在傷口上撒鹽；對未信或初信者也要留意不因此而絆倒他，影響他對信仰的追求。
麥中堂更進一步點出，領袖性醜聞發生後，教會界除了譴責撻伐外，更應該有深刻的反省，並針對腐蝕基督徒，甚至領袖屬靈生命至深的「大狐狸」─色情媒體，提出對策。
拉維事件的調查報告指出他搜集了數百張年輕女性的照片，其中有些是她們的裸體照。根據巴納集團（Barna Research Group）的統計資料顯示，68%的基督徒承認他們定期上色情網站，甚至有50%的傳道人承認他們會定期瀏覽色情網站。
如果一些教會領袖長期被色情圖片、影片餵養，這對他們個人，以及所牧養信徒的身心靈，又將帶來多麼大的傷害？外在表面的行為反映出內心真實的信仰，究竟是誰坐在我們心裡的寶座上？我們用甚麼來餵養靈魂？
出賣耶穌的猶大和不認耶穌的彼得都曾為自己的跌倒懊悔，但只有彼得回轉，得到主的接納。你我是否也該如此對待悔改的牧者？
在領袖的軟弱上服事他們
其實若不警醒，我們每一個人都可能會跌倒。或許你我沒有拉維的知名度與影響力，不會引起太多人注意。但一人跌倒照樣會絆倒周圍的人，讓親痛仇快。你我可能沒有犯那麼大的罪，傷害那麼多的人，然我們也會犯錯，在不知不覺中也會傷到人。除了平日要警醒外，更重要的是跌倒或犯罪後，自己的態度和周圍基督徒的回應。
耶穌兩位跌倒的門徒，一是出賣耶穌的猶大，一是三次不認主的彼得。他們都是耶穌基督的左右手、重要同工。然而猶大跌倒後吊死，彼得跌倒後痛哭悔改，最後成為蒙神重用的僕人、教會的柱石。
教會領袖跌倒時，我們常將焦點放在跌倒的事件上，加以譴責、切割、處罰，甚至趕出家門。即使他們事後憂傷痛悔，認罪悔改，也很難得到接納，繼續在原來服事的教會立足。這是很可惜的事。
我們要更多為教會的牧者與領袖禱告，特別「密室」越大的領袖，越需要代禱。在密室裡，他們若與神親密同行，便能帶來巨大的影響力；然若形單影隻，靠自己單打獨鬥，則很容易成為惡者擄掠的對象。
曾聽一位牧者說，牧者透明敞開分享自己的軟弱，是一把雙刃劍，可以殺死仇敵，讓它無法在黑暗中攻擊你，但也可能讓同工、教會弟兄姊妹看到你的軟弱，而拿它來攻擊你，導致你遍體鱗傷。因此許多領袖寧可厚厚裹住自己的殘缺，將它緊緊關在密室，孤軍奮戰。如此的兩難讓人不捨，可以體會其中的掙扎。然神給領袖更難的挑戰是選擇：寧可在黑暗中被惡者攻擊以致跌倒？還是承認自己的軟弱？後者雖或許會受同工攻擊，但也未必，然可以確定的是，在光明中可以靠著基督的能力在撒但面前誇勝。
對信徒而言，如何看待領袖的軟弱，是生命中很重要的操練。如果我們期望領袖零缺點，看他們的缺點為污點，令人難以接受，對方只能將自己的缺點隱藏在黑暗中，孤單地與罪惡猛獸搏鬥，永無翻身之日。若是我們看他的軟弱為需要扶持與禱告之處，讓對方的缺點不在黑暗中被惡者掌控，他就有可能成為更好的領袖。
這不就是福音？這不就是救贖？
神有公義和憐憫。在暗處受欺負的人，仍得見公義之光。
惟獨神配得尊崇
神允許像拉維有如此崇高聲譽的人的跌倒曝光，讓人看到誰才是真正掌權者、審判的王。加爾文說：「人心是製造偶像的工廠。」人的罪性讓人崇拜看得見的偶像，包括神所重用的僕人。他們坐在自己建立的王國寶座上，因著他們對聖經、神學的豐富理解，信息帶著屬靈的權柄，讓人很容易把他們當作神。而他們也把自己當作神，樂於接受別人對他的崇拜。
神允許這些醜聞曝光，揭露罪惡，甚至不惜讓教會蒙羞，就是讓人看見只有神才是真正的主。神能立王，也能廢王；祂能興起拉維，也能廢掉他手所做的工作。這真讓人戰兢！我們所敬拜的主是輕慢不得的。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在人的密室裡，大而可畏的神在那裡。你我如何看服事？我們究竟在服事誰？是服事自己的慾望？服事自己的滿足感？還是服事那位呼召我們的神？在真正認識到這位大而可畏的神時，我們的服事態度會有甚麼不一樣？
而這位神也是公義的王。那些在暗處受欺負的人，如今得以見到公義的光。
但願此次拉維‧撒迦利亞牧師這位護教學大師的跌倒，能喚醒我們對神的權柄、對自己的軟弱有更多的認識，對基督十字架的恩典所成就的救贖，有更深的渴慕。
延伸阅读：
1. 〈領袖跌倒前〉，劉哲沛，《愛與衝突通訊》第13期。
2. 〈寻回迷途牧人〉，林敏雯，《神國》雜誌27期。
王蘭馨，擁有「衝突處理」碩士學位，與夫婿劉哲沛律師創立「愛與衝突和睦事工」，共同帶領夫妻和睦營，及衝突處理訓練與講座。事工詳情請參閱https://www.loveandconflict.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