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oss the threshold and face the blue sky
【特邀專文】2
這輩子她最拿手的,就是「做」;失去獨立、失去幫助別人的力量、失去與人的連結,她還剩下什麼?
那天就像任何一個初春的日子,天如藍玉,煦陽和暖。在辦公室裡,她照常接電話、回e-mail、準備開會……。猛然一波強烈的眩暈,直逼得她無法喘息,想要起身,卻這麼倒下來。
同工送她回到公寓,沒想到這一進門,便在裡面待了九個禮拜。
過去偶有眩暈的情況,總是靠一兩顆藥丸和充足睡眠,便能解決。這次不同,大大不同。只要一睜眼,天、地,和其中所有事物,便一步步向她逼近,所形成的巨大壓力,使她動彈不得。
精神科醫生告訴她,眩暈是極度焦慮的症狀,焦鬱症的先兆,要她開始服用抗憂鬱藥物,她拒絕了。上帝可以醫治,我不需要藥物。她相信憑著自己的信心可以度過這關口。
然而服用治療眩暈的藥,經過幾天徹底休息後,症狀只略微改善。無法開車、無法出門,連在家也什麼事都做不了,完完全全得倚賴別人照顧生活起居。家人和友人為她採買、準備飯食,同工帶她看醫生,兩個成家的兒子不時帶著孫女回來探望。她卻只能這樣躺著。
這是什麼樣的病?沒有外在傷痕,卻動彈不得;沒有支架導管,卻坐如困獸。幾次她俯伏在地,向上帝哭喊︰「祢到底要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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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這輩子她最拿手的,就是「做」;最喜歡的,便是處在人群中。在福音機構裡任職,她沒有一刻歇息,就算是一通簡單的詢問電話,她除了提供最詳盡的資料,還會主動關心電話線那頭的陌生人,為他們禱告。認識、不認識的人,她都能自在交談。這樣的天性,讓她不是幫忙牧師關懷新會友,就是開放家庭接待查經小組。家人、朋友有任何需要,她隨時提供傾聽的耳,扶持的手。
之前發生眩暈,親近的家人、友人就提醒她放慢腳步,要知道自己體力與心力有限,她充耳不聞。
這一切,都是為了上帝!盡心盡力幫助人,不是一個好基督徒應該做的?
曾幾何時,在安排滿檔的時間表後,是「讓自己看來像好基督徒」的動力;當接受幫助者向她道謝時,讓她覺得被接納、受肯定。不知不覺中,在「為上帝」做這一切時,她倚靠的不再是上帝,而是自己。
現在卻什麼都做不了了。失去獨立、失去幫助別人的力量、失去與人的連結,她還剩下什麼?她還是什麼?
時常,她打開落地長窗後就躺在沙發上。望出去是初春的藍天,聽得見鳥鳴,感覺得到微風。陽光下,萬物耀眼燦爛。然而在她與陽光之間,似乎有道隱形的牆,陽光照不進她的小屋,她也出不去撫觸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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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構還要持續運作,人手雖精簡,但是每位同工都多撥出一點時間分擔她的工作。義工們也組織輪值表,每天都有人在辦公室聽電話、回e-mail,幫忙處理行政。有人帶她看醫生,接受心理輔導,牧師也時常以聖經的教導為她打開心結,並陪她一起禱告。
好友曾患憂鬱症,在蝸居一兩禮拜後,主動帶她出門透氣。坐在湖濱看著小鴨游泳,好友分享自己接受治療的歷程。一句「我懂得妳的感受」,讓她淚流滿面。另一位好友也曾承受焦慮症,時常打電話給她,以輕柔堅定的聲音告訴她:「妳不會一直都這樣。」
她開始領悟,過去人再怎麼勸告也無法讓她停止忙碌。徹底失去體力,會不會是要她接受─休息?完全失去能力、身分,必須仰仗別人的協助,會不會是要她接受─倚靠上帝?她仍然祈求上帝把病症拿走,但也決心走過幽徑,無論需要多長的時間。
收到的諸多慰問卡中,有人這麼寫︰我們都希望明白為什麼上帝要把這些痛苦給我們,好像有了答案,痛苦就比較能忍受。然而很多時候上帝什麼也沒說。但即使祂沉默不語,我們仍然可以相信,也可以感受祂的同在。
接受治療後,眩暈症狀漸漸減輕,體力也慢慢恢復。心理和屬靈輔導仍繼續著,因為幾十年累積的思想、行為模式,並非一朝一夕便能調整過來。病發後九個禮拜,醫生准許她回辦公室,從兩小時開始,逐步延長工作時間,也叮囑她,復原會是漫長的旅途,一次只能踏出一步。
那天就像任何一個工作天,她照常拿起鑰匙,打開門。當跨越門檻,抬頭仰望,她驚喜發現,天好藍,陽光好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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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 Minwen devotes herself to literary ministry and focuses on writing and editing.